萧静初有些恍惚。
大乾很大,仅仅只是从关中长安行至陇右军城,就足足花了她月余。
然而大乾又很小,明明是西部边陲,苦寒之地,她却在此遇到了一位故人。
只是故人不故。
萧静楚认识温镇。认识,但是不熟悉。
作为国朝柱国级的顶级勋贵家族,温家永远是皇家宴会上的头把交椅。萧静初也曾与一群贵女们,娇羞的躲在屏风后偷窥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温世子。
温世子年少有名,是许多贵女口中的皎皎少年,只是当时的萧静初尚且年幼,况且她的未来早已定下,必是要入皇宫大内的。她随着人群远远的望过一眼,只觉得这位未来的成国公当真温润如玉,弱不胜衣。
尤其是发现萧静初露在屏风后的脑袋时,温世子那笑意温和,眼波流转,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中,少有的皎皎明月。
后来老国公骤然病逝,温世子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上表请袭爵位,而是刺血上书,请代其父之职,为国朝镇守边关。
据闻当时尚且年少的天子阅毕,沉默了十息时间,忽然召唤内侍奉上笔墨,御制亲题四个大字:国之柱石。
韶光似水,流年如梦。
昔日的少年天子,此时已经有了一代雄主模样。旧时鸾凤,今日也流落罪囚之地,如白雪入泥,任人践踏。
还有那位笑容似乎能融化冰雪的温世子,此时也冷若冰霜眸中透着狠辣。
带着一丝感慨,萧静初柔和的目光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收敛了心神,她微微颔首平静道:“小女子,是营中新来琴娘。”
“琴娘?”温镇的声音似有些玩味,他摊在了软榻上,一双长长的腿自帅案下伸出,毫不客气地伸到了萧静初的身前。
靴子很脏,而且颇有些残破,上面还有可疑的黑色污渍,星星点点,丝丝血腥味萦绕在萧静初的鼻端。
萧静初垂眸不语,温镇也没有说话,营帐内一片沉默。
“你会操琴?”良久,温镇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声音懒懒的,却夹杂着太多森寒,有些咄咄逼人之感。
那双脚微微一动,萧静初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敛容开口:“自小学过一些。”
长腿收回,温镇坐了起来,转向了谢渊的方向,幽幽道:“副将想听什么曲子?”
营帐中的摇曳的灯火随着时而穿进来的风摇曳,火烛晃动的很是厉害。
萧静初垂着头,用余光看向一旁的军侯谢渊。
而谢渊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以对。
足足过了数息时间,他才干巴巴地开口:“末将,不喜听琴。”
有朔风入帐,吹得萧静初身上一片冰寒,帐中牛油大烛也是一阵摇曳,便如萧静初的心情。
营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温镇食指轻叩桌案的声音,那不规律的节奏仿佛叩响在萧静初的心间。
站在她身侧的营妓传出急促的呼吸声,像是无数蚂蚁即将爬在人身上,萧静初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这是那一夜,府中刀光剑影,血海尸山之后,给她留下的唯一东西。
足足又等了十息时间,食指终于不再叩响桌案。温镇的声音才懒懒地响起,“既然副将不喜听琴,千里迢迢送她来何用?”
低沉的声音让账内人大气不敢喘一下,那些营妓更是浑身哆嗦。
“我要这琴娘又何用?”
萧静初心中一突,眼眸微颤,抱着琴的手不觉紧了几分。
方才她已明白,营妓不会接纳自己,孙吉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今不是自己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是必须有用,否则宣儿必死无疑。
“抬起头来。”温镇下令道。
萧静初依令抬眸,正对上温镇冰冷的眸子,温镇脸上带着笑意,目光深邃而冰冷:“军城物资匮乏,军中更不会养无用之人,”
顿了顿,他继续笑着反问道:“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萧静初咬紧牙关,余光深深看向微微摇摆的烛火,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故人只是心底的一抹影子而已,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彼时彼刻,早该忘却。此时此刻,才是自己必须要把握的。
她抱着琴,不理会温镇,转头看向谢渊,福了一礼:“萧静初拜谢军侯照拂之恩。”
“你已经谢过了。”谢渊干巴巴地开口。
“若无军侯体恤,幼侄必路死途中,绝无可能熬到军城。而幼侄已是家中仅剩的男丁血脉。”
萧静初抱着琴,款款拜了下去:“此血脉延续大恩,再怎么谢都不为过。”
“职责所在而已。”谢渊的声音依旧清冷,只是语气略有缓和。
一旁的温镇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萧静初也不管他,而是正色对谢渊开口:“敢问军侯,为何不喜听琴?”
谢渊仍旧沉默,萧静初也不催。
反倒是温镇等了片刻,突然轻佻地插口:“问你呢,为何?”
谢渊古井不波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愁苦的神色,他拱了拱手,勉强地解释道:“靡靡之音,吾素来不喜。”
萧静初有些讶然地看向谢渊,对方还是那张冷面书生脸,只是眉心微蹙,更显年轻仿若童子一般。
扫了一眼一旁的温镇,一抹战意在萧静初脸上浮现:“军侯错了。”
谢渊有些讶然,却依旧是温镇开口:“不喜听琴便是错么?”
萧静初依旧不理会温镇,她正色开口:“琴者,心音也。世间女子坐困闺中,目之所及为高墙,眼前只见花树照水,琴音自然靡靡春困。”
“然小女子行至军城,才知热血豪迈者方为真男儿,猎猎鼓声,萧萧马鸣才配的上这苍茫之地军士的骁勇。”
“一时心中有感,想借军中铁马金戈之气,为将军与军侯操琴一曲,以颂边关将士舍身护国之功。”
说完,她再度行礼,未等回话,已然摆好了琴,翩然跪坐琴后。
纤纤玉指拨弄琴弦,趁着缓缓倒出的茶水声,宛转悠扬。汤汤流水,迟迟春日,全是京师富家子才能享受的快意。
只是顷刻间,异军突起。
琴声猛然急促,牵动人心。越来越急的调子将人的思绪猛地从雅集拉到了战场上。
虽无鼓声阵阵,刀枪剑戟,但不断拨弄琴弦发出的急促声,使闻者如临大敌。
琴声阵阵,在急促中猛然停顿,不过呼吸间,又猛地加速,玉白手指如同疾风一般扫过琴弦。
一行行过去,弦上竟染上了血色,可被划破的玉指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拨动的更加快速。
宽大的袖袍随风舞动,在场众人难免心情激荡。
‘铛!’的一声,一根琴弦猛然断裂,琴音徒然变得暗哑残破,但也更增添了边疆之地,狼烟滚滚,大漠苍穹的孤寂感。让闻者感同身受。
来来回回,一曲而终。
萧静初双手落在琴弦上,席间人久久不能回神,她深呼一口气抬眸看向温镇。
温镇眸中晦暗不明,让人瞧不出喜怒。
“好曲,不闻此曲久矣。”一个哑然的声音响起,萧静初循声看去,才发觉开口的男人坐在谢渊的正对面。
起初她以为此人是军中刀笔小吏,但能在温镇之前开口,想来也是军中有实权的人物。
男人身姿消瘦,浅淡的眉眼处有一颗眉心痣,使他温和从容里,又多了几分深情。
他脊背直立,周身却如道者一般令人觉得浑然自得。纵使身居高位,身侧却无一名奉茶小吏。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轻抿一口,轻车熟路,看起来极为惬意,似乎帐中的暗流涌动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放下茶盏,他看了一眼断掉的琴弦,又了一眼萧静初割破的手指。最后眸子落在萧静初身上,温和地开口,“此曲何名?”
四周一片沉寂,萧静初对上那浅淡的眸子,明明对方很温和,但她身上却涌出一抹寒意。
萧静初攥紧袖,下拜道:“此曲名为《阳谷雪》。”
此言一出,温镇眼眸霎冷,谢渊仍旧面无表情,督军眼眸微动,又抿了一口茶。
大风忽然吹开营帐门帘,牛油大烛被吹熄,帐内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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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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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故人不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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