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获得圣谕来到绛泪阁中的凡人女子,名唤若莲。
犹记当时绛女刚到任不久,绛泪阁门可罗雀,她正百无聊赖翻看人间话本,当书中讲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正想着该如何窈窕才能魅惑众生,若莲便在此时敲门进来了。
福至心灵,绛女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好一个水灵灵的女子,似从书中走出来的,窈窕纤细,乌发如丝如绸,脸颊如莲花般粉嫩,果真是难得佳人。
绛女静静地打量她并未做声。
女子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斜躺在软榻上的红衣美人,呆愣了好一会儿。
自她来到地狱,见到的牛头马面已经算是长得比较齐整的了,还有很多鬼差大人的形象......不忍过多赘述,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地狱使者呢。
绛女饶有趣味地任她打量,可进阁的女子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绛女本是不喜被人这样盯着看的,不过基于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陌生人了,所以倒也宽宏大量地任由这个女子发呆。
喝完杯中茶,看女子还没有回神的样子,绛女轻轻放下茶杯,拿起身旁的扇子,慢慢展开,一边赏玩扇子上的题字,一边慢悠悠地提醒她:
“如何,本尊长得可还入眼?”
听到这话,女子终于从呆愣中猛地转醒,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断在地上磕头请求宽恕。
绛女收起扇子,看着窗外无风自曳的曼珠沙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太久没和人打过交道了。
“娘娘请恕罪——”说完这句话,跪在地上的女子顿了顿,她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喉咙。
“入殿即去除肉身负累,回归本源,无事,你继续说。”绛女缓缓开口。
女子定了定神,再次恭敬地回话:“谢娘娘,小女子名叫若莲,刚刚不是故意唐突。我未曾......未曾见过像娘娘您这么美的女子,便一时失态,忘了身在何方,是若莲放肆了,请娘娘恕罪。”
说完,她整个身体匍匐在地面。
无助,惶恐,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我见尤怜。
绛女扪心自问,我何时说要罚她了?
她原本打算是想跟这个女子开个玩笑,来个轻松幽默的开场。没想到她的一句玩笑话竟是让她害怕至此,真是造孽。
绛女拿扇子点点额头自省,跟司命殷瞳那家伙开惯了玩笑,忘了人类的脆弱和在鬼神面前的惶恐。
果然开玩笑是要看对象的。
绛女摸摸脸,调整出自己认为最慈祥和善的表情,转过头试图安慰一下女子:
“别怕,你看,窗外的花美么?”
若莲微微抬头望着坐在上方的娘娘,再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望去,似乎是在思考着不知该如何表达。
绛女暗暗反思,是她话题转换地太快,眼前这女子一时无法接受么?
其实绛女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并无深意,就像凡尘中人们交往时都喜欢用“吃了吗”的相关问题展开对话一样,她本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可是鬼神不需要吃饭,这个女子......现在也不需要吃饭了,所以绛女想问关于吃饭的问题显然是不合适,于是她所能想到的话题就只有开遍阎王谷的曼珠沙华了。
但在女子眼中看来,这个问题貌似没有那么简单,刚刚绛女娘娘的随口一问,对她而言,分明就是一道蕴含着生与死、成与败的重大问题。
绛女摇摇手中的扇子,心中喃喃:扇子啊扇子,我好像又造孽了。
看座上的娘娘不置一语,若莲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绛女娘娘,窗外的花和您的眼睛一样,红艳美丽。”
绛女挑挑眉,从榻上坐起身,歪靠在窗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有点意思,第一次见面便能够把她的眼睛和曼珠沙华联系在一起,看来真是个细心的女子。与她交好的司命殷瞳可是在认识她五百年以后,才在一次的阎王谷宴会上惊讶地发现她有一双绛色眼眸,那还是因为绛女穿着白色长衫衬出来的。
绛女看着她说道:“起来坐下吧,你在佛前已经跪了这么多年,够了。”
这些获得神谕来到绛泪阁的女子,司命会马上记录在案,以缩短她在来世的十年寿命。
绛女能做的,也仅仅是帮助这些女子点上一颗完美的泪痣而已。
若莲起身,没有完全坐下,只是轻轻地靠坐在凳子边沿。
绛女摇摇扇子问道:“你是怎么来到阁中的?”
若莲老实回答:“先前若莲一直在佛前跪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求见绛女娘娘。快要支撑不住时,眼前似有一道金光闪过,浑身便有了力气,双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金光指引,来到了这里。”
绛女:“既如此,那便说说你的故事吧。”
从落座就低着头的女子终于抬起氤氲的双眼,看着窗外开的鲜艳花朵。许久之后,她似乎整理好了思路,才悠悠地开口说道:“娘娘,我差点就能为他穿上红若此花的嫁衣。”
若莲深吸一口气,开始了缠绕在她心中多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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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莲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她爹爹杜真是镇上唯一一个做伞的师傅,娘亲是镇上有名的绣女,他们一起经营着街口的伞铺。杜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杜真夫妇两人举案齐眉,待人温和有礼,人缘极好,镇上的人都会光顾他们的生意,所以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们唯一的女儿——若莲,自小就活泼可爱,夫妇俩一直都很疼爱这个独女。
在杜家伞铺的隔壁,是一家药材铺。药铺掌柜姓付,而付家也恰好在杜家的隔壁。付春山是镇上很出名的大夫,医术精湛且乐善好施,妻子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柳叶眉,杏儿眼,未出嫁前是镇里远近闻名的美人,两人膝下育有一子,名叫付生,相貌长得像他母亲,眉清目秀,性格却很像他的父亲,正直坚定。
因为住得近且孩子们年纪相仿,两家关系很好。
付氏很喜欢若莲,常常会做些松仔糕送过去给杜家。付家对付生管教很严,付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药材,不时还要跟着父亲去镇外的山上采药。若莲则不同了,无忧无虑,快乐童年。付生与若莲是两小无猜,感情要好,自然而然地两家人也为他们结了娃娃亲。
付生比若莲大两岁,小时候若莲总是“付生付生”地跟在他后面转。可是自从十三岁那年得知付生以后将会是自己夫君时,若莲就不好意思了。她曾想象过,付生的妻子应该是个温柔的女子,就像她娘亲对她爹爹一样,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若莲想着让自己变得温柔一点。
有一天,杜氏让若莲去叫付生过来喝糖水。
若莲一改往常站在围栏边大声叫唤付生的习惯,非常淑女地敲门走进付生家的院子,付生正在晒药材。她捏着衣角,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付生旁边才轻声细语开口:“付生哥哥,娘亲刚煮了红豆汤,喊你过去喝。”
此时付生正低着头,手里拿着若莲叫不出名字的药材,看不清表情。只是捡药的手顿了顿,接着又继续拾掇那些药草。
若莲见付生没什么反应,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把话说了一遍,然后害羞地一跺脚跑了出去。
第二天若莲已经忘记了前一天的羞恼,一大早又去找付生,但只见到付氏一个人在院里打扫。
若莲进门提起放在角落的扫帚说:“琴姨,我来帮你。”
付氏抬起头,捋了捋垂在前额的一缕碎发,笑道:“啊,是小莲啊,你是来找付生的吧?他一早跟他爹出诊去了。”
若莲抿嘴笑:“琴姨,我没有来找付生啊,我就是过来跟您聊聊天的。”
付氏笑笑,也不戳破,把药材从里屋拿出来,准备在阳光下摊开晒干。若莲连忙放下扫帚帮忙收拾好晒药架,坐在付氏旁边帮忙拾捡药材。
若莲也算是从小在旁边看着付家晒药、收药、煎药的,基本的环节和简单常见的药材还是能分辨的,勉强算是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小助手。
付氏看到若莲低垂的小脑袋,慈爱地说道:“小莲好乖,不像付生那小子,老是让人操心。”
若莲抬起头,小心地问:“付生惹您生气啦?”
付氏笑道:“也不是生气,就是不让人省心。昨天他爹让他去晒药,却不知怎的弄混了几味药材,晚饭时候他爹就罚他把药经抄一遍。我担心他晚上吃的少,便煮了一份馄饨给他送去,却见他端正地坐在桌旁,右手拿着笔,左手撑在桌子上傻笑。”
付氏一边把整理好的药材仔细地摊晒好,一边说:“也不知那孩子怎么了,估计是这几天天气太热,回头我煮些消暑的药茶来,到时也给小莲你们家带去点。”
“嗯,好!谢谢琴姨。”若莲乖巧地回答道。
她想象了一下付生傻笑的表情,也捂着嘴低头痴痴的笑。
几天以后,若莲陪着付生一起上山采药。
十几岁的付生已经熟读医书,采药这种事情已经不用他爹亲自出马了。所以有时候若莲也会跟着付生上山,一来为付生解解闷,二来两个人作伴还可以采多一点。
若莲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吹着蒲公英,想起那天付氏说起的事,便故意问付生怎么被罚抄药经了。
付生耳朵尖有点红,但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株芍药花,甩了甩泥土,头也没回地说:“小莲,你叫我什么?”
若莲没明白,回头看他:“付生啊~”
付生整个耳朵都红了,顿了顿,低下头继续清理那株芍药:“要不以后你就像那天一样叫我吧,你叫我付生哥哥,我很喜欢。”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这片山林,肯定会看到两个脸红红的少年男女,很亲密地站在一起,但又隔着一小段距离。
若莲低着头,蚊子般小声地“嗯”了一声。
她不敢看付生,手里的蒲公英已经被她无意识地缠绕在手指上。若莲心跳得太快,只是用眼角瞄到付生脸颊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心生无限欢喜,应道:“好呀,付生哥哥”。
两人抬头,相视一笑。
这一笑,无言语,却胜似诉说了千言万语。
接下来的日子,若莲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付生的身后,陪付生上山采药,陪付生学习捡药,陪付生看书写诗,乱七八糟地跟付生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付生哥哥,你的书背完了吗?”
“嗯。”
“付生哥哥,马夫子今天讲的\'道可道,非常道\'是什么意思啊?”
“嗯?”
“我今天等你的时候,听到夫子念了这句话。”
“哦。”
“付生哥哥!付生哥哥,你快看,水里有鸭子!鸭子!”
付生淡淡地瞟了一眼,说:“那是鹅。”
“你怎么知道是鹅?你又不是它。”
“......”
“付生哥哥,你以后要当大夫吗?”
“嗯。”
“可惜我不懂药,帮不了你。”
“......”
付生转过头抓起若莲的手跑起来:“走那么慢,晚饭都该凉了。”
就这样两个人牵着手一路笑着跑回家。
当若莲正要进门时,付生叫住她。他把装书的袋子甩在肩上,左手递出一朵花。
“杜鹃?!”若莲高兴地接过来。
付生静默了一会儿,笑着说:“这是芍药。”
“哦~”若莲吐了吐舌头,心想谁叫它俩长得那么像。
付生看着若莲,认真地说道:“小莲,我......我不需要你帮忙,你以后只要站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可以了。”
“嗯?”若莲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付生的眼睛。
四眼相对,他的眼睛里有她的身影。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竭尽全力变得强大,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付生看着若莲认真地说。
若莲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付生,他的身后是一株苍老的大榕树。正值夕阳西下,红霞染遍天际,几只大雁气定神闲地从天边飞过。
此景甚美,此景甚好。
以至于若莲光顾着赏景,竟一直想不起,付生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但是,却又好像明白付生说了什么。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那天的风景真的很美,那天若莲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从未体会过的幸福传遍全身,她醉在那天的夕阳晚霞之中。
此情此景太过美好,以至于后来,每每午夜梦回那天的场景,若莲都会心痛而起,再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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