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程被推门声叫醒,蒙明从厕所回来,窗外还只是蒙蒙亮,他问:“这么早,睡不安吗?”
“睡得很好,我好多了。”蒙明开灯,在桌上找到一把小梳子,解开自己的头发。
李胜程专注地看她在圆镜面前梳头,她背对他,他只能远远地,从镜子里望见她的眼睛。
他在床上坐起,好不温情地说:“这镜子照过我们一家三口了。”
蒙明绕头绳,瞪镜子里他的眼睛,说:“别发梦了,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李胜程万万想不到一清早,就遭到霹雳一样的拒绝。
他还在懵神,蒙明的高马尾已扎妥,她转过身,把话说得更明确: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跟你无关的事,你别整天说梦了。”
李胜程痴痴看她:“你昨晚还说……孩子是我的了……”
蒙明回头无情道:“什么孩子?就算它自己不走,我也不会让它耽误我上大学。”
不知道是不是蒙明把头发扎得太紧,头皮拉扯,把她的眼角吊得老高,李胜程竟感到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凶煞。
此时,昨晚的对话倒真像是梦了,女儿“李聪敏”,则更像是渺远的梦中梦。
李胜程默想一阵,认真道:
“虽然孩子没了,但我的计划是,你生下孩子后,后年照样能高考,我和我的家人,会把你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他试图更打动她:“你怕耽误我的未来,其实我已经决定接手我父母的生意,好好经营,未来做不了一个文化人,也能做个成功的生意人。”
蒙明插话:“就算你家把我奉为皇后娘娘,我也不会嫁给你!我不喜欢你。”
李胜程凝视她的眼睛,试图找到她的苦衷,说:“明明才过了一晚上,不对,是几小时,我怎么好像不认识你了。”
蒙明冷淡道:“因为我要向前,你却总想把我拖在过去里。”
李胜程反驳:“怀念梦里的孩子,是我的感情,但我的人生计划,包括对你的安排,才是我的未来。”
蒙明嘴角哂笑:“不要你‘包括’。”
李胜程急忙解释:“不是‘包括’,就是我和你共同的——”
蒙明继续打断他:“我不喜欢你!这是唯一的原因。”
李胜程怔怔望她。
蒙明有些可怜他,看着他这几天因思虑她的麻烦,而消减的轮廓,她想夸夸他,但又怕他缠着她,不放手。
李胜程看蒙明的肚子,黯然低头:“真是沦为笑柄,对一团空气生出了父爱……”
蒙明听他又扯出孩子和父爱来,黎明前那些酝酿过的感激话语,更是说不得了,她恐怕两个人都得困死在一个意外中。
“这两天多谢了。”抛下这句话,蒙明便拉开门往外走。
蒙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清晨里,她要永远离开这个黑匣子。
李胜程扑倒在枕头上,脸冲下把自己埋起来。
他要继续去混日子啦!至少混日子不会让他发梦,不会让他为人流下眼泪……
于是把被子拉过头顶,大晴天的,他要不成器地睡到中午!
在淞林的第四日,过了约定的时间,全马仍等不来姜莉术,原计划下午乘车返回溪河。
外头天寒地冻,手机变成铁块,两人已失联。
全马顾不上大风雪,套上单外套,沿着三岔路其中更泥泞的一条在雪里走,预想迎上赶来的失约人。
是的,他没挑错路,前头正是姜莉术,但来的不只她一人,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正偏头和她说着话。
即将遭遇前,姜莉术低头看雪地的眼睛,终于发现全马,正露出一丝惊慌神色。
而全马步调不改地向前,甚至注视他们的脸直至经过,姜莉术吞下差点失措的心。
全马推测这中年男子,是她的舅舅,可这两舅甥丝毫不挂相,甚至可能不及自己和她相像,不禁感到有趣。
他走出一段距离后,掉头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全马跟随着他们来到淞林火车站,一路上姜莉术不敢回头,只是频频小心侧目,用余光瞄一瞄全马有没有跟上,引得他好笑。
好在这位舅舅,并未有亲自送外甥女上车的安排,很快便离开了。
姜莉术这才敢焦急,她四下张望,在瞧见柱子旁走出的全马,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来。
全马见她赶来,故意释放问罪的眼色和冷笑,说道:“如果不是恰巧遇上,你打算丢下我,独自回溪河?”
“对不起,对不起!”姜莉术连连道歉,她眉头紧皱,眼光恳切。
“就算舅舅送我上车,车开走了,我也会在下一站下车,返回来接你的!”
她并非跑来的,话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着急的不得了。
全马心里一动,轻捏一下她冻得通红的耳朵。
在雪光映照下,她的皮肤更加白皙,脸色红润,五官可怜。
他觉察到看她太久,于是远眺,那中年男子逃得真快,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又直白道:“你舅舅可真不周到。”
姜莉术解释:“他要赶回单位上班。”
全马问:“他一路上和你废话什么?”
姜莉术头低得只能看得见眉额:“说房贷和弟弟们……说外公的事不用我操心,让我照顾好自己。”
全马贸然问:“你父母呢?”
时间好似停滞,姜莉术静止得像是在屏息。
少女抬起头来,眼眶里笑泪盈盈:“不过好消息是,外公说等淞林开春化雪后,他就回溪河了。”
全马已从她最初的信息里获知,老人家日后即便康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自如行走。
他对这个春天的希望,感到一种渺茫甚至不祥。
才不过三日,少女灵动的哭笑竟变得这般惨淡,对于她回避谈及父母,全马更添重了恻隐之心。
他伸手再探探她的额头,还烫。
她又要解释什么,他打断:“没跟他们说?”
她不作声。
全马尽量克制坏脾气,不再对她的亲人出言不逊,但嘲讽的语气难以收回,对她说:
“烧蠢算了,变成痴呆,变成没人要的流浪婆,最没痛苦了。”
姜莉术眨下两道泪流,手背抚一下额头,像是要把这热气拂去。
全马瞧她这傻气又伤感的样子,心中默叹,还能说什么,尽早离开这个冰冷的城市才好。
南下的列车里挤满了乘客,他们在车门处落脚。
全马在行李架上,取下一卷皱巴巴的海报,在地上摊开。
两人相对,姜莉术圈住膝盖挨门坐,全马也屈膝坐下,替她挡在外侧。
夜间,姜莉术非但低热不退,反而严重到开始呕吐了,只能由全马领着一次次穿越拥挤的车厢去往盥洗室。
直到半夜时分,车厢里的嘈杂才渐渐减弱,姜莉术也稍好些,安静蜷缩在角落里休息。
全马要脱下外套给她,她却执意不许,生病反倒令她生出些不肯妥协的固执来。
过道里来往的人少了,全马在姜莉术身边坐下,他伸手捂她的额头,即便五分钟前才试过,还未退烧。
她虽闭着眼,然而眼珠一直在活动,腿脚也因热痛时常改变姿势,睡得十分煎熬。
全马把她拢过来,让她头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动作很轻,可还是把她弄醒了。
看她眼神空洞而疑问,全马问:“睡得难受?”姜莉术皱着苍白的脸眨下眼睛,说不出话来。
全马起身,也把她轻轻拉起来,他在她的位置坐下,一条腿屈膝,拉下她的胳膊,要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姜莉术不肯,还不忘来回看看有无乘客经过。
全马不由她,他力气大,一把拉病人坐在腿上,又捞住她的膝盖调转朝向,让她面朝列车门,只用后脑勺对付过道里来往的人。
姜莉术在全马的怀抱里极不安心,随时准备要站起来。
他一手扣住她的胳膊,一手把两人坐姿都调整舒服,眼睛不看她,嘴上只说:“半夜了,没人看。”好叫她安心休息。
少女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顶着昏沉的脑袋,直挺挺坐着。
等全马调整熨帖,他轻揽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取笑道:
“也不是第一次抱了,那回在伊莱鞋厂都没这么拘谨。”
姜莉术的脸颊才靠住他的胸襟,立即感到一种失重后落地的安稳,像一种可感知的药效,迅速而温柔地扩散全身。
她的脑袋太沉了,转不动了,也就顺从他,安然闭上眼。
全马低头瞧她,这会儿倒是恢复些平时的乖顺了
她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可她发际沁出冷汗,不时因为惊悸身体微动一下。
他用手指帮她抹掉那些薄汗,再把温暖的大掌覆在她的侧脸上,倒不全是为她捂风,只是他更想这么做,好像早该如此,她应该在这个位置上。
这场景好像先于现下,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直到她靠住自己的胸膛,他才感到一种想象不到的安稳。
是心脏感受到重量给他的安稳,是耳朵在车轮滚滚向前发出轰隆声中,捕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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