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愿意来。”
江槐自己重复了一次。
“嗯。”
“为什么啊?”
江槐脱口而出,随后又后悔了,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生怕被人看出她那点小心思。
“你问他吧。”
苏禾随口附和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江槐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只是碍于情面和教养随口附和着。
江槐的心有些乱了,绕了一半的工艺品被她随手一丢放置在桌台上。
门外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在店里站了十几分钟了,她们假意拿着江槐的饰品把玩,眼睛却全都落在苏禾身上。
其中一个女孩指着江槐的半成品问,“老板,这是什么?”
那是一串被黄铜线包裹着的长条状绿松石,以中间的石头为圆心包裹成一个闭环,再用一两根蜷曲的银线穿过表面,做成波浪的形状。
“这个是我的手作,用来打发时间的。”
江槐看出来了,她们一群人是为了苏禾来的,也没指望会把心思放在她的艺术品上。
“这是什么石头啊。”
苏禾关了相机,慢慢抬头,“绿松石。”
那几个女孩听到一旁的冷面公子缓慢开口,于是凑上前去。
苏禾没经过江槐同意,直接从江槐手里把那半成品抢过来。
“颜色不均匀,带点杂质,是纯天然的原矿石。”
他说完还给了江槐,对着她店里的东西又开始按快门。
按了几张又觉得有点不礼貌,于是回头问,“我可以拍吗?”
江槐哪里敢不给房东面子,再说了这本来也是苏禾的房子。
“请便。”
那几个女孩终于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大胆的走到了苏禾旁边。
她的双腿抖动,手指捏着自己的裙摆打转。“我…可以认识你吗?”
苏禾打算拍江槐的那款风炉,此刻正在专注地摆弄自己的相机,完全没有搭理那女孩的意思。
见到眼前的人不想理自己,那女孩面子挂不住,便又重复了一句。
“帅哥。”
苏禾拍完了,这才慢慢抬头。
“没兴趣…”
短短三个字,又让现场陷入了沉默。
那女孩被人这么怼,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江槐走上前去,安抚着那个女孩,“没事儿,他就这样。我之前还给他告白来着,还不是被拒绝了。”
那女孩睁着大眼睛看着江槐,似乎在怀疑一个女生当众承认这事的真实性。
江槐用洒脱的口吻说,“拒绝了又不会怎么,我也不会少块肉,大不了就做朋友。”
“不过他也没让我做他朋友,反而成了客人,有钱赚也挺不错。”江槐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破罐子破摔的无赖。
江槐的演技很差,一听就能知道是随意编造的。
但是好话坏话不在于真假,而在于起到的作用,那几个女孩被江槐的这股脱爽劲儿逗笑了,气氛也不再那么尴尬。
苏禾也被逗笑了,从自己的相机里抬头,看了江槐一眼。
眼看着搭讪失败,这个帅哥完全不接自己的茬儿,那几个女孩便同江槐告别离开了。
“你方才不该那么说话的,好歹要给人留点体面和自尊。”
江槐对着苏禾讲。
苏禾完全听不进去,他现在正在专心研究着江槐的那个半成品。
“我遇到这种情况太多了,直白一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话听起来像在吹嘘自己。但是江槐能感知到,苏禾没有一丝一毫炫耀的意思,他表达的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实话。
“那…”
江槐本想同苏禾上升一番大道理,但是看他这个对世间甘苦置若罔闻的样子,便知道自己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索性硬生生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那个房租的事…”
“润之跟我说了,你前两个月自己住吧,后边每个月按时给我转钱就行,我今儿是你的客人~”
他一点都没听出来江槐话里的感谢之意,就算是听出来了,也自然地屏蔽了。江槐对这人的好感度又降低了一分,她在想方润之怎么会有这种不辨是非,唯我独尊的朋友。
她懒得招待,去门口点了根烟。
苏禾从店铺里出来,拿着那个半成品——“卖给我?”
苏禾是懂货的,他知道这是上品。
江槐吐了一口烟,“我还没做好。”
“我单纯石头,你做好了,我也会把这些线都抽了。”
江槐差点被自己的吐出来的烟呛到,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起来自己那两个月的房租,她心里难过,拿起那个半成品,在手里转了一圈。
“送给你吧,我的房东大人。”
江槐自认为自己的性格就像一块死物,没想到碰到了更为硬核的人。
“多少钱?”
“送你,毕竟你给我免了两个月房租”,江槐靠在木门上,吐了一口烟圈。
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阳光一束束从来树叶的缝隙里渗透下来,打在江槐的身后,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乏味岁月里,一些细腻温馨的时刻。
苏禾趁着江槐转身的时候,迅速按了下快门。
“我给你免房租,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方润之,毕竟咱们两又不认识。”
话都到这份上了,江槐也不跟他客气,“一千。”
这块石头是她去十堰穷游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压根不懂它的材质,就是单纯地喜欢它粗糙的纹路和碧绿的生命力。
苏禾可真是爽快人,二话不说给她转了过去。
“这么好的石头,你为什么要加上这些装饰品?”
“苏少爷,天下万物相辅相成,再好的东西也要懂得留白,就这么**裸地呈现自己,很容易被这份直白伤害。”
江槐平日里倒是不喜欢讲这些七七八八的大道理,但是看到苏禾这个样子,她像是赌气一般,硬生生回了过去。
她知道改变不了苏禾,当然了她也没想着改变。
“我听说你也是乌镇人,竹编是这儿的沉淀多少年的非遗工艺品,我没那手艺。就退而求其次,用绕线,手工艺品配上千年沉淀的产物,互相为彼此所用,不好吗?非要孤零零,固步自封?”
江槐说完就进屋了,准备给苏禾拿个打包盒。
谁知道出来的时候,苏禾把那绿松石直接还给了她。
“你编好吧。”
“嗯。”
江槐虽然好奇,但还是忍住没问。
对于方润之,她是打心底里排斥,而对于苏禾,她就没把他列入到心底。
“你为什么要这么绕?”
“绿色的河,乌青色的天,这不就是江南嘛?”
“所以,银丝是河流的波澜?”
“可以这么理解。”
“什么时候可以编好?”
“编好了给你发消息。”
东西也买了,店也逛了,江槐在想,为什么他还不走?
门口的槐树枝繁叶茂,像是连接着天空的血管,枝头双飞燕归来,根茎处蚂蚁盘旋。
任由二十年岁月变迁,风吹雨打,依然挺立着。
苏禾站在门口,盯着那棵槐树看了很久,然后默默转身问。
“我…能不能去楼上看看?”
江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禾的话里像是有祈求的意思。
楼上是江槐的卧室。
她不太想让一个陌生人上去。
“给我半个小时,五百。”
单听内容这句话像是在炫富,但江槐却没听出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
再说了半小时,五百,就算是炫富,江槐也接受。
这不比每天同客人周旋价格来得容易?
“可以,你随意。”
苏禾放下了相机,默默地走上了楼。
过了十几分钟,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苏禾也没下楼。
江槐本想催促,但转头一想,本来就是人家的房子,还给了钱。哪怕是就着方润之的面子,人家也给自己免了两个月的房租,于情于理,都不该打扰。
或许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在寻找童年丢失的记忆呢?
江槐去鸿娟的铺子,买了两杯鲜榨的甘蔗汁。
她踮着脚尖上了二楼,在出楼梯处,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
苏禾的脊背弯曲成一条弧线,摘了帽子,靠在江槐的床边。
槐树上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配合他的频率。苏禾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微微颤动,在压制着那股劲儿。
江槐不打算安慰,转头下楼了。
在她的认知里,有的泪水隐秘酸涩,是不能示于人前的。
她给了苏禾这样的空间。
过了十几分钟,苏禾下楼了。
他的眼角带着揉捻的痕迹,微微发红。
这会儿江槐的店里来了个老太太。
“你好,我是前边那个民宿的老板推来的。”
这老太太声音浑厚,像是北方人。
江槐真的佩服温浔,无论是幼童老妪,还是绅士地痞,她都能应对得宜。
如果从商是一场考试,她一定能得满贯。
那老太太看上了一件旧衣服,那是一条针织镂空的白色羊毛坎肩,是江槐高中毕业的的时候从武汉地下古着市场淘来的。
那时候的她对世界充满着热情,为了砍二十元的差价,硬是夸了二十次那个七十来岁的女老板美人如玉,摇曳生姿。
“这从哪儿来的?”
“我从武汉的旧货市场淘来的,看起来很新,我洗过了。”
这阿姨年轻的时候应该是训练过的,接近七十的年纪,背部笔直,就连走路的弧线都是对称的。
“我老伴生前最喜欢我穿这样的衣服了,配着我们结婚的旗袍。”
江槐突然有了灵感。
“天呐,阿姨,您结婚的旗袍还在呢!”
江槐赶紧从房间里,把自己的那身乌青旗袍拿了出来。
“阿姨阿姨,您去换上,咱们女人不管在什么年纪都要美美的。”
这一幕把苏禾看呆了,他觉得江槐判若两人。对待客人的时候,好像重生了另一个人格。
或许这个人格本身就存在,只是被隐藏起来了。
那阿姨进去换衣服的时候,江槐把甘蔗汁拿给了苏禾。
“谢谢啊。”
“不贵。”
“我说谢谢你,让我上去呆着。”
“这有什么,你给了钱。”
这次换苏禾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阿姨三两下整理好了,便出来了。
不同于江槐的清瘦,那青色的旗袍被她填满了,但更显得凹凸有致,版型精美。
江槐上前帮阿姨整理了一下衣服,给羊毛坎肩扣上了一个胸针。
“真像俺老伴喜欢的样子。”
“可不是嘛?”
那阿姨像个小女孩,在镜子前晃荡,摆动着自己的身姿。
苏禾这会儿柔和下来了,那起相机,对阿姨说,“好看呢,给您拍一张。”
“麻烦小伙子。”
江槐突然觉得他也是会好好说话的。
照片一出,赞美的话一来,阿姨迷失了自我,豪迈地消费了一波。
“每年都来浔丫头这住住,下次再来的时候,还来找你。”
江槐帮忙提着行李,送阿姨离开了。
苏禾还在风雅梦转悠。
“怎么了?”
江槐还在想,他为什么不走?
“我在找…”
“我的回忆。”
说到这,江槐想起来什么。
“哦,对了。我刚刚搬来的时候,房梁上放着个铁盒,打不开。”
苏禾有些激动,“后来呢?丢了没?”
“没,前边民宿的老板娘说拿回去帮忙打开,怕是失主的东西。”
苏禾赶忙拿起相机,准备起身。
“你先加上温浔吧,她忙,等人家有时间。”
苏禾也没多想,赶紧点了“添加”,就往民宿跑去。
江槐嘴角带着笑,给温浔发了句,“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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