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国民政府虽未还都南京,但不少百姓已经搭上了回乡的归途。沈家的人丁也凋零不少,有人战死沙场,也有人依旧在部队效力,有人定居他乡甚至海外,也有人杳无音信了,最终只有极少的几位亲属,带着沈家外公的遗骸,回了故乡。
一周后,江宁月同沈崎姐妹告别,回到上海。她下船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情难自禁地做了个深呼吸,熟悉的湿润空气将行路的疲累一扫而尽。可随之而来的便是焦虑,她没想到码头汇聚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闲着的黄包车。
“早知道就让岱宗来接我好了……”她默默在心里抱怨。
“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江宁月应声回眸,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
“不用了,谢谢。”
“小姐,没人来接你吗?这里确实不好叫黄包车,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过去。”他指了指停在斜后方的小轿车。
“真的不用了。”
“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还红了脸。
江宁月的笑僵在脸上:“先生,不好意思啊,我都结婚了,在等我先生。”
“啊?”青年面上浮现出尴尬,“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打扰了,打扰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慢走,慢走。”
“抱歉,抱歉。”青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鞠躬一边后退。
江宁月也一直说着“没关系”,这幅滑稽的场面,引得不少人侧目。
“大哥,那个是不是江小姐?”阿岩放慢了车速。
听到这名字,他倏地瞪大眼睛:“阿月?”路边的女子不是她还能是谁?但那个男的是谁?
“阿月!”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车还没停稳,他就已经叫着她的名字,直接跑了下来。
江宁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刚转过身,什么都没看清,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怎么提前回来也不和我说?”
“谁让你当初提前一周从美国回来也不告诉我,本来想报复你的,可结果差点不能回家,如此看来,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她把脸往何岱宗的怀里埋得更深。
何岱宗顿时拉下脸,一脸严肃:“是他不让你回家吗?他干什么了?你等着,我把他揪回来!”
“没有,你误会啦。”她扯住了他的袖口,“他看我着急,想帮忙的,可我觉得这样不好,就拒绝了。”
他终于放下心:“知道就好,当初我也是追悔莫及,若是走出码头第一眼就看到你,我可能会高兴一千倍一万倍。”
她突然抬头。“对了,岱宗,你怎么会在码头啊?”说着,她终于从他怀里退出来。
“路过。”何岱宗向路对面挑了下眉毛。
江宁月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阿岩,后者招招手,大声喊了句“阿嫂”。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她还不大适应,两片红云飞上脸颊,羞赧地点头示意。
“走了,何太太,我们回家了。”何岱宗拎起她的行李,支起胳膊。
她不禁莞尔,挎上丈夫的臂弯,仰首挺胸:“走,何先生,回家。”
江宁月与何岱宗并肩坐在后排,她看着前面正在开车的阿岩,笑起来:“阿岩哥,怎么感觉你就像我们的见证人一样,九年前,你们刚回国那天,也是这样。”
“阿嫂,你再叫我‘哥’,我可就担不起了。”
“对哦对哦,以前一直叫你‘阿岩哥’,如今要改口真是不习惯了。”她正襟危坐,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阿、岩。”
“到!”
车里的气氛立刻欢乐起来,他们的笑声穿过车窗,与街上每一个行人的笑声融为一体。
“贵叔!你看谁回来啦!”何岱宗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炫耀起来。
阿贵已经知晓少爷结婚的事情,听到这一连串的高跟鞋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江小姐回来了。于是从厨房探出头,可没想到,久别重逢,他居然有些哽咽:“江……江小姐……”
“是,贵叔,我回来啦。”
何岱宗假装严肃:“贵叔,要改口了。”
他一拍脑门:“对对对,少夫人,少夫人了。”
江宁月清清嗓子,正色道:“贵叔,你这个叫法是不对的,现在不兴这么叫了,这是有等级的,应该被废除的。”
“啊?”阿贵瞠目结舌,“那……那我该称呼什么?”
何岱宗脸色微变,拨弄她的手腕,正色道:“贵叔,她在北平认识了几个外国人,都是听他们胡诌,该叫‘少夫人’就叫。”
“诶,是。”
江宁月还想说话,却见丈夫挤眉弄眼,只能作罢。
“贵叔,晚上吃什么?”
“这个要问少爷和少夫人,你们想吃什么,我就去做。”
何岱宗接过话茬:“喏,江小姐想吃什么?”
“小笼包!好多年没吃到正宗的小笼包了!”
“好好好,少爷,少夫人稍等啊。”
“贵叔,不着急,我带阿月去看看爸妈,晚饭前回来。”
“老爷和夫人一定高兴,他们肯定一直盼着你们呢。”
何家夫妇和江家夫妇的墓地也是邻居,再旁边是阿文,只不过江家夫妇和阿文的那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两块写着他们名字的墓碑。
何岱宗把三束花放在三块碑前,和江宁月一起,深深鞠躬,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与她相牵,说:“爸爸妈妈、文姨,我带阿月来看你们了,从今以后,我会保护好她,不会再让她受伤害了。”
江宁月看了丈夫一眼,走向何家夫妇的墓碑,叫了声“爸爸妈妈”。随后,又来到江家夫妇和文姨的墓碑前,轻轻抚摸上面的文字:“爸爸妈妈,文姨,我回来了……”
阿岩回到上海后就搬出了何家,何岱宗拗不过他,便在不远处买了一栋小公寓送给他。这天也受邀来吃晚饭了,江宁月第一次见到他的太太,小夏,是个标致温婉的女子,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晚上十点,阿岩和小夏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他们回去后,这对小夫妻也回了房间,何岱宗语气中还颇有些惋惜:“你信上说还得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新房子还没装修好,只能委屈你和我在这个小卧室里挤一挤了。”
“新房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订婚之后吧,爸爸的本意是,我们结婚后,若是从美国回来,与他同住恐有不便之处,于是另置了一套房子,可按我们的心意进行装修。”
“那现在装修到什么程度了?”
“嗯……我前几天去看,每个房间都已经粉刷完成了,原本想周末去看看家具呢。”
正说着,江宁月像想到什么似的,拉着何岱宗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
“我想和你商量点事情。”
“嗯,你说。”
“我想……”还没说话,她先红了脸,“我想接手父亲的公司。”
“可以啊,我支持你。”
江宁月没想到这样顺利,一时发蒙:“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满腹草稿没有了用武之地,她还有些遗憾。
何岱宗不以为然:“什么为什么?你想做就去做啊,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而且你说过,你想办女校,需要钱呀。”
“那暂时就不可以要小孩了。”
“那暂时就不要。”他把江宁月的手握在掌中,认真道,“你是江宁月,不是何江宁月,我们结婚是爱情的结合,并非家族联姻,也不是何家需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少夫人,所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也很高兴,你愿意同我商量,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我的家人。”说着,她靠在何岱宗肩头,满眼幸福。
“差点忘了说,我也需要一个书房。”
“当然有!我们一人一间书房,而且中间有一道门联通,工作时互不打扰,闲暇时可以串门。”
“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谈不上谢不谢的,往后莫要再说了。”
“嗯!”
他揽着妻子的肩膀又坐了一会儿,道:“你累了一天,去洗个澡吧。”
“你先去,我再坐一会儿。”
“好,我先替你试试水温。”何岱宗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后,才放开她,走进浴室。
待江宁月洗完澡出来,一眼就看到丈夫正在摆弄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她调侃着走过去:“何先生也要保养一下吗?”
“当然了,不然我年老色衰了,江小姐抛弃我怎么办?”说着,他就站起来,把凳子腾给江宁月坐。
“戳气。”她拿起雪花膏,“你用这个。”
“等一下,我先给你吹头发,别着凉。”
“何少爷还会给人吹头发?”
“你先生会的可多着呢,毕竟以后要照顾你一辈子。”
她盯着镜子里的倒影,不禁莞尔:“那就辛苦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吻落在她的耳根,江宁月本能地一抖,抬起头就看见何岱宗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在镜中的倒影。“阿月,我好想你。”
“我也是。”
话音未落,双脚就悬空了,江宁月搂上他的脖子。何岱宗将她抱到床铺里,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的模样,说了句“我爱你”后,就堵住她的唇。
虽然已经关了灯,可她依旧能感受到丈夫炽热的目光,紧张地抓紧床单,轻声道:“你……你轻一点……”
“嗯,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就告诉我。”
“好……”
绰绰的人影微微撑起身体,拉开了床头柜子的抽屉。
“你找东西?”
“嗯。”
“什么东西?要我帮你吗?”
何岱宗把她的身子按回床上,含糊地解释:“避孕用的,找到了。”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讲给你听,现在等不及了。”
江宁月低低地娇声骂了句“戳气”后,便别过头遮掩着笑起来。
“好了。”他长舒一口气,重新俯下身,找到她的唇,含住,道,“要开始了,你……多担待。”
她羞得不敢说话,只轻轻点了几下头。
事与愿违,何岱宗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自制力这么差。
“慢……不行了……”江宁月觉得自己此刻好像那溺水之人,只能攀附在他身上,以求生机。
“对不起阿月,我好像……停不下来了……拜托你忍一忍……”
房间里再次平静下来后,她却一直在回味刚刚的经历,两行清泪竟然淌进鬓角。
何岱宗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没有,我不是难过,岱宗,我现在很高兴,我终于回家了,我们终于回家了。”
他紧紧拥着江宁月,轻吻她的额头。“是,我们都活下来了,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二日早上,江宁月来到了江宁实业公司的总部大楼,可惜的是,日本人在撤退前放了把火,不少财产档案化作尘埃,楼梯结构也损毁严重,最重要的是还有几个员工和消防员葬身火场。
“江小姐,你来啦。”
常锦绣也走了过来,他也是刚刚从重庆回来的,和江宁月约在这里,商议重建大楼的事宜。阿川刚刚结束在美国的训练,还在回国的路上,但此前已拍了电报,全权交由他们二人负责。
“江小姐,经营公司这些事情我来就行,您就做一些重要决定,然后等着分红就行,轻松、压力小。”他不理解为什么江宁月一定要亲力亲为。
江宁月解释道:“常大哥,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任你,更不是想要排挤你,而是我想亲手把父亲的公司经营下去。”
“江小姐,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困难吗?你是个女子,在这世道中生存已然不易,更何况,你还要抛头露面地主持一家公司,外人会怎么评价你?”
“虽然女性解放的口号已经喊了几十年,可我们真的解放了吗?所以,我就是要‘抛头露面’,要打破这些束缚,打破偏见,让女性真正解放。我已经比很多女性都要幸运了,比她们有影响力,所以更要发挥自己的这一项长处,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她果然变了不少,常锦绣在心中感慨,面前这个神采奕奕的女子,再也不是躲在江董事长身后的小丫头了,甚至和在昆明时的少女也不一样了。他作为看着江宁月成长的半个长辈,既欣慰又激动,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定会好好配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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