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的春节前夕,金琬带着全家老小来到了上海。
“阿琬!这里这里!”江宁月百忙之中抽空到火车站来迎接他们,同来的还有常锦绣。
几个月不见,她的衣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及腰长发不见了,齐整整地抿在耳后;旗袍洋装换成了列宁服,只有那双皮鞋有些熟悉。
金家两个老人一出站就目不暇接,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刚成亲的时候,这么一算竟然三十多年了,那时的上海还是“十里洋场”呢,租界里净是金发碧眼的洋人,现在好哇,路上都是自己人啦,再也不用害怕外国人啦!
“姑姑!”小江山欢呼着,冲进了江宁月怀里。
江宁月顺势将他抱起,这小子,几个月不见又重了不少。
“金伯父,金伯母,您把行李给我就行。”常锦绣热情地迎了上去。
“伯父伯母,这位是常锦绣,我的干哥哥,就叫他‘锦绣’吧。”
“好好好,谢谢你们啦。”两位老人的脸笑成花,和他们一起往轿车的方向走去。
金琬和江宁月并排走,她说:“把小山放下来吧,都3岁了,老这么抱着像什么话?”
小江山闻言反而搂紧了姑姑的脖子,扁着嘴撒娇:“不嘛,要姑姑抱。”
“你这孩子……”
江宁月把他往上颠了一些:“那姑姑就把你抱上车,但是下了车就只能自己走了,好不好?”
“好!”他应下。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蛋,简直要把江宁月的心都融化了。
金家夫妇和小江山都贴在车窗上,似乎要一口气将新上海的景色尽收眼底。车子驶进了江家的院子,金父感慨道:“这上海变化真是大。”
常锦绣笑道:“多亏了**,不然我们哪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呢?”
“你说得对!”
他们从前只知道江家阔气,但具体如何阔气,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光是这停车的地方就快比金家的院子和房子加在一起大了。
江宁月带着他们进了门,边走边说:“这是我和阿川从小长大的地方,装修布局都有些老气了,您二位别嫌弃。”
“小江姐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这条件这么好,我们哪能嫌弃啊?”
“小江同志,金大哥,金大嫂。”
“这位是贵叔,何家的管家,这里一直没人住,我就让他过来帮个忙。旁边这位,是贵叔的儿子,阿勇。”
那位与江宁月年纪相仿的男人同他们打招呼:“金伯父,金伯母,我是阿勇。”
“阿勇哥,把行李都拿到房间去吧。贵叔,帮我照顾一下伯父伯母啊,我还有事,先回公司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着,她转向金家夫妇,“伯父伯母,公司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我先回去了,有事让贵叔给我打电话,我晚饭前一定回来,您二位累了就先去房间休息,都收拾好了。”
“诶诶诶,你去忙,我们自己也可以的。”
“阿琬,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话音刚落,她便蹬蹬地跑出了门。
一家人和乐地用过晚饭后,又聊了一阵,老人们就带着孩子去睡觉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江宁月和金琬了。
“阿月,你瘦了,也憔悴了一些,是不是出事了?”
江宁月叹口气:“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民生公司的事情?”
“重庆的那个轮船公司是不是?去年,它的创始人服药自尽的那个?”
“是。”江宁月沉重地点头,“我小时候见过卢叔叔 ,他是个很好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令人惋惜。可江宁公司的情况也不比它好……只能说,时至今日,何岱宗还在保护我。”
金琬不懂这些事情,只能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那你要多注意身体,姐夫在天有灵,见你生病也会难过的。”
“知道啦,放心吧。对了,明天你们去永安百货看一看,买一些年货吧,家里还没准备呢。”
“没问题。”金琬眼珠一转,“阿月,不如你和我一起睡吧。”
江宁月欣然答应:“好哇,就像你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走走走。”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望向对面的窗户,金琬还记得,她第一次在这里留宿,何岱宗突然出现在那里,打开窗子,向这里招手。
“你们可真是青梅竹马的典范。但我有时会想,你们这么熟悉,是怎么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呀?”
她耸耸肩:“就那样啊,他从美国回来,毫无征兆地就求婚了,我觉得有些突然,就退而求其次,先交往试试,没想到半个月之后还是订了婚。其实我也想过,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可我自己都搞不清,就是高中的时候,和女朋友们去喝咖啡的时候,她们有时会带上自己的哥哥弟弟,我能明白她们言辞之间的撮合,可我就是不感兴趣,总是在想这个没有岱宗哥哥好看,那个没有岱宗哥哥高,还有的就是不如岱宗好。”
金琬笑道:“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吧。那你呢?阿川也是你的‘西施’吗?”江宁月用头轻轻撞她的肩膀。
“当然。”说起这个,她仍有些羞涩,“到美国后,我一直醉心学业,那次联谊会,本来是陪舍友去的,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捧月的阿川。年轻、长得帅,还是个空军,举止投足都优雅得体,一看就是公子哥,自然受欢迎,女孩子们把他为了里三层外三层,谁知道,后来我还能和他谈恋爱、结婚、生子呢?”
“因为你比他更优秀,你可是物理专业的高材生!一旦回了国,去工作,就会有应接不暇的追求者,我的傻弟弟终于在终身大事上聪明了一回。”
“诶呀,好你个阿月,居然这样打趣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诶诶诶!我好歹也是你的姐姐,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那我还比你大三岁呢,算起来,我才是真正的姐姐,当然可以教训妹妹了!”
两个人赤着脚,在地毯上追逐打闹。精疲力尽后,两人一头栽在床上,睡得香甜。
1953年的春节,算是这几年最热闹的了,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顿上海特色的年夜饭后,江宁月不知从哪弄来的烟花鞭炮,和金琬一起,领着小江山在院子里玩耍。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金父金母坐在屋里看着,总算是放宽了心。
金母说:“小江和小江姐姐真是好人,咱们小琬呐,命好。”
金父也感慨:“小江姐姐是个奇女子,就是命苦了点儿,我看那个小郑就挺好的,不知道小江姐姐为什么不同意,等他回来,成了战斗英雄,我得给他们撮合一下。”
“小郑再好,也得要看小江姐姐的意思。大过年的,少替人家操心,人家有那么大一家公司,不比你见过的人多?你这话要是让小江姐姐听见了还好,她人好,遮遮掩掩就过去了,要是小琬听到了,指不定要怎么跟你翻脸呢!踏踏实实嗑你的瓜子儿吧!”她说着,蜷起食指,用关节敲敲桌面。
金父自觉失言,只能讪笑两声,把瓜子塞进嘴里。
7月,郑胜利带着队伍回到了北京,正巧,江宁月也在这里,两人约在北海公园见面。
他们沿湖走了小半圈儿,他却一直沉默不言,她调笑道:“郑长官看来是找我出来拉练了。”
这句话搞得郑胜利面红脖子粗的,他抿着嘴,挠着头,惶恐地道歉:“不是,姐姐,诶呀,是我考虑不周,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江宁月忍俊不禁:“都是一级战斗英雄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半天不说话,弄得我心里倒是七上八下的。”
“姐姐,你别这么叫我,还叫我‘小郑’或者‘胜利’,我哪担得起你一声‘长官’?”正说着,他们走到一条长椅前,他拿出一方帕子,掸了掸,“你坐。”
她道了谢后,坐在椅子的一头,郑胜利坐在另一头。
“还没恭喜你呢,祝贺你凯旋而归。”
“其实我是要和你说对不起的,我没能把川哥带回来。”
此时已是下午5点多,湖面波光粼粼,可谓是“水光潋滟晴方好”。江宁月望着白塔,笑得释然:“从他考上空校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击落了多少美国飞机呀?”
“6架。”
“唉,我还以为得十多架呢,他走之前放话,至少要歼灭美军一个飞行中队呢。”她依旧笑着,可嘴角分明带着苦涩,“不过……他也很厉害了。”
郑胜利想起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禁笑起来:“是,川哥上学的时候就是尖子生,除了飞行项目,文化课也出类拔萃,考试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第一名,连教官都说,他是天生的飞行员。啊对了,他的英语也特别好,都是直接和美国教官沟通的,我们都把川哥当做榜样呢。”
“他从小就喜欢飞机,每次惹他生气,我就给他买飞机模型,他保护得可好了,到现在都在家里放着呢。可是我那天看到,有一个模型的螺旋桨掉了,却怎么都安不上……不知道你会不会修?”
“姐姐,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一试,队里那么多人呢,总有一个会的,大不了就拿到维修班去,他们是专业的。”
“我把那些模型都交给你吧,我希望……你们能一直记得他。”
郑胜利站起来,敬了个礼:“请江同志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你怎么跟他们一个毛病,动不动就敬礼,我又不是你的长官,快坐下。”
他当然知道江宁月所说的“他们”是谁,于是换了话题:“姐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赋闲。我知道国家发展需要经济支持,就将公司交给国家经营了,如今的状况是蒸蒸日上。本来他们还想让我做什么妇女联合什么常委,我拒绝了,我哪里懂这些啊?还是老实做个闲人吧。这会儿阿琬放暑假了,我就来看看。”
“也好也好,不用那么累了。”
江宁月迎着风,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是啊,我也算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出了一份力,看大家现在都干劲十足的样子,我很庆幸,能够与**建立这么友好的关系。如果岱宗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郑胜利的心一阵刺痛,他望向身旁的女子,那张脸上写满了怀念与遗憾,他轻轻“嗯”了一声,视线终于放到湖面上,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走进她的心里,从前、现在、未来,都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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