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过?”
江宁月说完这话,过了半分钟,忽然抬了下眉毛,眼睛里写满了恍然大悟。
男人看表情知道她认出自己了,缓缓说:“我重新介绍自己,西村清志,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
“你……你是日本人?”
“是。”他转身坐在椅子上,“很抱歉欺骗了江小姐,不过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你是从上海来的吗?上海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接收上海,很安全。”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饭团,“为你准备的,吃了吧。”
食物的香气萦绕在鼻腔,江宁月下意识吸了吸,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真的太饿了,可她理智还是让她拒绝:“不用了。” 然后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瓣:“那江宁实业公司呢?”
西村将饭团放在桌子上,说:“江小姐不吃饭的话,我们就进入正题。”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传单,展开、捋平,问:“这是谁组织的?”
她看了一眼,正是两人共同观看的那场演出,于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
“江小姐,你和你父亲很像。”
江宁月不解:“什么意思?”
“令尊,江华亮先生,支持中**队抗日,已经被捕了,就在我们的监狱里。”
“不会的,没有的,我爸爸他……”江宁月脸色煞白,天真地以为只要否认,父亲就会无恙。
“所以请江小姐和我一起回上海,接受调查。”
“可以,”她回答得斩钉截铁,“那你能保证我父亲的安全吗?”
“我叫,西村清志。”
“抱歉,西村先生,我愿意和你回到上海接受调查,但前提是我一定要亲眼见到父亲安全。”
西村皱起眉头,默不作声,那模样似乎在思考,江宁月只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唯恐他拒绝。
谁料,他沉吟片刻,道:“江小姐,请你重复一遍,慢一点。”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松了口气,再次开口:“西村先生,只要我的父亲安全,我可以接受处罚。”
他扬起眉梢:“没问题。”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江小姐别急,”他将饭团往前推一点,“先吃一些东西,然后再上船。”
“知道了,那请西村先生稍等。”
江宁月拿起饭团,边说边往外走。
西村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回安全区,我需要去接我的家人。对了,西村先生有信物吗?就是其他日本人看到后,不会伤害我的东西。”
“江小姐若是离开,就不要再上船了。”
“为什么?”
“没有理由,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会离开,让那位中将阁下进来。”
江宁月哑然,她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先回到上海,救出父亲,而且文姨在安全区里,应该不会出事。
“麻烦西村先生告诉夏老师,我回上海了,请她转告我的家人,让她不要担心。”
他略一颔首,以示答应。
狼吞虎咽地吃了饭团,她跟着西村走出军营,耳畔全是女子尖锐的惨叫。
“江小姐,跟上。”
“西村先生,你可以,也把她们带出来吗?”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以。”说着,他无奈地叹气:“江小姐,我的耐心有限,请尽快离开。”
“知道了……”她每走一步,心中的愧疚就多一分。她也想救人,可四周都是端着枪的士兵,而且她还要回到上海去见父亲,那刻,她屈服于内心的恐惧,捂着耳朵出了军营。
两个人乘车来到码头。她认识这里,中山码头,江家在这里还有几个仓库,估计现在也都成了日本人的。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她只有8岁,那年,孙中山先生逝世,许多人对着他的灵柩哭天抢地。她那时躲在爸爸身边,有些害怕。
西村带着她上了军舰,一路走到了浴室门前。
“江小姐,到了。”他站在走廊正中,“这里是浴室,这里是你的房间,请洗个澡吧,然后休息,明天就可以到上海了。”
江宁月垂着头,往卧室里面拐:“谢谢。”
西村抬手拦住她的去路:“江小姐,请洗澡。”
“不用了,我有些累了。”
“可我不喜欢你身上陆军的味道。”
她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带着哭腔回应:“知道了……”
“这是我的浴室,没有命令不会有人来的,你可以放心,不过这里的淡水有限,江小姐请节约。”
“那……西村先生去哪里?”
“我的办公室在另一边,江小姐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江宁月咬着下唇,点头的动作微乎其微,然后钻进浴室。脱衣服前,她看了眼,门外确实没有人,才放心地开始洗澡。
“西村少将,您要的东西。”一个水兵捧着两身衣服走到西村面前。
他用手指挑起,翻了一下,点头称赞:“干得好。”随后,他拿出其中一条较为单薄的裙子,说:“那件衣服你送进房间吧。”
“是!”
西村抓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的女孩果然大惊,抱紧身子缩到墙边,警惕地问:“谁?”
“是我,在下是来送睡衣的,放在这里。”随后他又绅士地同她道别,“告辞,请江小姐早些休息,晚安。”
回到房间后,少女穿着柔软的睡衣,躺在柔软的床上,这是她这一个多月来待过的,最舒服的地方了,可她眼前却不断浮现死去的同胞,他们都在痛苦地求救。
“江小姐?醒一醒。”
“嗯?”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看到西村立在床前。
他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在发烧。江宁月想躲,却根本没力气动弹。
“请稍等,我去叫医生。”
“不……”没等她说完,西村已经消失在门口,没多久就带回一个医生。经过检查,发现她只是单纯的病毒性感染导致发烧后,拿了几片药,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西村有些惋惜地看向桌面:“江小姐,我需要为你准备一份新的早餐了。”
“我不想……”
“吃饭后才可以吃药,如果你想有活力地见到令尊,就请吃一些。”
江宁月长舒一口气,妥协了:“好吧,谢谢西村先生。”
吃了药之后,她果然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就认真收拾了一番,希望等下见到父亲的时候不会太狼狈。
大概一个小时后,军舰在港口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等候已久,车旁立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见他们过来,鞠了个躬:“司令。”
“这是我的翻译。”
男人也转向她:“江小姐,又见面了,我姓潘,潘景明。”
果然是那个黑色长衫,她平淡地应了一句:“潘先生。”
“两位请上车吧。”潘景明殷勤地打开后门。
江宁月透过车窗向外看,这里的变化可真大,到处都是瓦砾,但是总比南京好一点,毕竟苏州河对岸还是高楼林立的。
汽车很快驶进了日租界的陆战队司令部,可一进去,西村就离开了,由潘景明带着她往地下去。走廊昏暗冗长,只有头顶的电灯发出幽暗的光,给这里更添了一份恐怖与凄凉。
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江宁月有些害怕,手不自觉地扶上了墙,却摸到了满手冰凉,这里太潮湿了,水汽钻出墙缝,凝结成水珠。可在她看来,更像是枉死的人附身在墙上,而他们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血。
想到这儿,她骇了一跳,撤回了手,倒退几步,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潘景明在前面走着,听到动静回过身来,看少女的右手张得很开,在灯光下泛着水光,明知故问道:“江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怔怔地盯着手掌。
“这里潮气重,江小姐可别乱摸。”说着他递过来一方帕子。
江宁月小声道了谢,接过胡乱擦了几下,就还了回去。
在七拐八拐的走廊尽头,她终于见到了父亲——他正背对着自己,盘腿而坐,仰头望向墙角。从背影看,他的灰色长衫沾满了尘土和稻草,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而他也一直那样坐着,好像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样。
“爸爸……”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江华亮一个激灵,倏地转过身,瞪大了双眼,连瞳孔都颤抖不停,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却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江宁月哭着飞扑到栏杆上,撕心裂肺地又吼了一声“爸爸”,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女儿真的回来了,就在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手脚并用地爬行到江宁月面前,只看了一眼,就心痛不已。少女双唇惨白,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惊恐与疲惫,扫视到那条不合身的裙子时,他心如刀绞,一只手探出栅栏间的缝隙,抚上女儿粉扑扑的脸颊,神色一凛,赶忙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问:“你发烧了?”
“爸爸,我没事,我要救你出来,要和你回家。”
“阿月,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你先去医院,听话。”
“江先生。”
一道男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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