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书轩,九殿下果然已经来了,康王府就在相府东侧长巷子里,离得很近。奴娇上来禀说:“殿下在公子寝房里呢。”这位康王殿下,平常也是这样,回回来了喜欢往颜长阙寝房里钻。
窗下罗汉榻上摆着未下完的残局,颜长阙病前两人对弈只下了一半,一直摆着没动。颜长阙走进来,九殿下正在一头坐着琢磨那棋局,听见他回来,也不抬头,只说:“七少府好大的架子,病刚好便出去疯去,害本王在这里苦等。”
颜长阙道:“殿下休要说嘴,我倒瞧着殿下自在得很。”说着坐下来,手里从明溪那里拿来的堪舆图,姑且撂在一边。忽然瞥见杏黄锦盒被打开着丢在窗下,明溪送他的这锦盒,他视若珍宝,本来收在自己的长枕下,一定是九殿下好奇给翻了出来。
他将锦盒一把夺过盖好,不由道:“殿下怎能随意乱翻我的东西!”
九殿下将视线看向他:“你这个没良心的,本王冒着大雪去洛阳给你请回神医,治好你的顽疾,如今动了动你的锦盒就不乐意。什么好东西,你瞧着跟宝贝似的。”
颜长阙将锦盒收好再放回长枕下。九殿下气不忿,愈发向他打趣:“咱们七少府真是博闻广记,西域古佛经都拿来收藏,本王倒不知,几时你也懂梵文?”
颜长阙道:“这个你甭管,总归跟殿下不相干。”
九殿下嘿一声道:“今儿你是怎么了?”颜长阙自小在宫里陪着他读书,情义深厚,向来有什么事都不瞒着他,今儿举止反常,不知在搞什么名堂。目光狐疑地怔了怔,才说:“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明儿就上任了,莫要这会儿再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颜长阙道:“殿下少来说教,我不又不是小孩子。”
他将明溪所画的堪舆图拿过来端详。九殿下正好奇,也跟着凑上来瞧,这一瞧不要紧,即刻瞧出端倪,不由吃一惊问:“这是府上的堪舆图?好精妙的笔法!”
颜长阙略有些得意:“殿下好眼力,这笔法可不是一般的堪舆图,比宫里营造司的如何?”
九殿下凝神道:“你别打岔,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若是营造司的本王要一万卷也有。这图的画法分明是行军布防的路数!你到底哪儿来的?”
府衙的这些日,九殿下正为京畿布防苦恼不堪,先前的九城城郭地形图,错漏百出,根本没法子用。太子掌管兵权本该对布防严加修正,可那位皇兄太子,一味惫懒,不过挂个虚名儿,实则政务一概不管。九殿下刚任职也不便去太子跟前谏言讨嫌,弄不好被太子反咬一口,反倒斥责自己僭越,父皇那边又得怪罪。枢密院不敢惊动,府衙又无人可用,两头受掣肘。
颜长阙明白他的心思,卖个关子才笑说:“明儿我上任,可解殿下燃眉之急,殿下又该如何谢我呢。”
九殿下欢悦道:“你身边竟有这等人才,就该早点告知本王,咱们即刻请来为府衙所用才是要紧。”
颜长阙不愿将明溪牵扯其中,朝政上的事,说到底明溪是女警,多有不便。于是兜圈子道:“我也是刚发觉,早一日都不成。人家是世外高人,请是请不来,不过我可以去请教她。旁的殿下不必管,总归这差事交给我,我去办。”
九殿下见他一味打哑谜,也由着他,便道:“自然交给你去办,办不好,我只拿你是问。”
那边应邀的学士府苏家兄弟已到,虞夫人陪着在正屋品茶,还有外阜琅琊郡落榜举子,名唤柳长亭的今儿也跟着来了。这位柳长亭生得风流,本也是来京待考的举子,去年春闱落榜,落魄之际与颜长阙相识。颜长阙对他多番照顾,知道他仕途无望,又介绍他跟着四公子参了军。柳长亭虽然才情一绝,能文能武,这一年来厮混于秦楼楚馆,名声坏透了,虞夫人一直瞧不上他。下帖子也不会邀请他,一定是颜长阙私下叫他来的。
来者是客,虞夫人也不能显着相府小家子气,面上还是敷衍着以礼相待。
颜长阙和九殿下转来堂前,几人依次见礼,苏家兄弟和九殿下、虞夫人一番客套。颜长阙便单独招呼柳长亭,唤一声柳二哥,问:“从军营里来的?”
柳长亭道:“早应该来,倒怕给府里添乱,其实心急如焚。”
颜长阙说:“我明白,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我四哥呢?”
柳长亭回道:“四哥一早也从军营出来了,不知为何没回府里。”
颜长阙知道四哥一直有个心结,以为父亲不待见他,相府书香门第,从未出过武将,况且四哥毕竟庶出,父亲有时对他过于严苛。他跟柳长亭正待再询问些四哥的事,却听院子里小黄门的声音,唱道:“淑公主驾到……”
今儿本算家宴,哪敢惊动公主,不知公主为何突然而来。众人一听,不由都提了口气,虞夫人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迎出去。
淑公主名叫赵淑罗,宫里十数位公主只有她得了官家钦赐的封号。幼年赵淑罗倒时常来相府,如今大了总归得避嫌,难得才出宫一趟。虞夫人将赵淑罗迎进来,众人都侍立,连九殿下也没就坐。只见她一身小黄门打扮,旁边是御前的老臣高內监亲自侍候,这般乔装必定是私自出宫。
她虽女扮男装,难掩眉宇间的顾盼神飞,转而明媚一笑,说道:“本宫来得唐突,知道你们今儿在这摆宴,都是幼年时的故人,本宫便不请自来了。怎的本宫一来,你们都站着,才刚不是挺热闹吗。”
高内监自顾替她宽去御寒的披风,那神气谁也不理睬,众人也都不敢应声。虞夫人心下惶恐,知道来者不善,忙不迭赔笑说:“公主金体娇贵,外头雪寒酷冷,怎敢惊动公主大驾。怪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罪过。”
赵淑罗悻悻道:“夫人运筹帷幄,百面周全,岂会思虑不周。一定是下人不知好歹,私底下暗通款曲,错会夫人的好意。”
她这话里有话,分明还在责难上回颜长阙私下安排冲喜一事。虞夫人羞愧难当,低首道:“公主说的是,公主德才兼备,海纳百川,必不会跟下人一般见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唯有锦樱明白首尾,敛神屏气,大气不敢喘。一时屋子里异样的安静。
赵淑罗故意道:“为何都这样拘谨,今儿本宫便装,你们都不必顾着规矩。”说着,径自往上首坐了,余光瞥了瞥颜长阙。她打小和颜长阙一起练习书法,颜长阙总看不惯她霸道,两人凑一块儿,时常唇枪舌战。颜长阙病重,赵淑罗那样担心,如今知道他康复,也是借机过来特意见他。颜长阙却异常冷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赵淑罗于是心里更来气,将视线调转,看向苏家兄弟,不由郎声一笑,问道:“两位公子今儿来得真早,你们府上的小妹为何没来?”
她虽笑着,可谁都听得出来是责难的口吻,苏家兄弟未免尴尬踌躇。虞夫人怕出事,赶紧打岔圆场:“今儿本是家宴,不过阙儿几个同窗,凑在一处聚一聚。没成想公主亲临驾到,我们阖府上下无限荣光,公主且先吃盏茶,暖暖身子。”
赵淑罗根本不接这茬,仍旧盯着苏家兄弟,堂兄苏维逊早已严阵以待,只得上前躬身赔笑:“承蒙公主挂怀,都是小妹的过错。上回来看望少府,不过念着幼年开蒙同窗的情谊,来见个礼,小妹关切着急,以致言行失状,如今正被叔父关在府里受罚。小妹年幼,素日随性惯了,回去我们一定再好好教导。”
他的意思颜长阙病重,上回权当临终见礼,才没顾着避嫌。这样的措辞也算滴水不漏,然而赵淑罗听着也不受用。婆子捧着茶上来,高内监接过亲自侍候,赵淑罗呷了一口,才冷笑起来,只道:“是该好好教导,别回头添了毛病,总要往公子寝房里钻,大不成体统。”
这话实在刻薄难听,苏家兄弟俩的脸拉得几乎掉到地上。虞夫人打岔问廊下的婆子:“席面可准备妥当了?”婆子早等着回应:“已妥当了,摆在偏厅。”虞夫人顺势笑道:“瞧瞧,可是我怠慢,只顾见了公主高兴,竟忘了时辰。恭请公主和九殿下移驾入座吧。”
九殿下会意,便迎合道:“维逊维康,我也有好些日没见着你们了,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一众人这才转去偏厅。虞夫人始终陪在赵淑罗左右,生怕哪里有个差错,再惹她发作。席面男女分列,九殿下坐正中,颜长阙的位子却被安排在赵淑罗下首。这是虞夫人特意为之,因为能把淑公主安抚住的,眼下只有颜长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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