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长阙病重时,诸多好友前来看望,虞夫人想着在他上任前,摆个家宴邀请他们前来,也算答谢回礼。于是将邀贴发下去,一并开始准备席面。秋蝉被叫去帮忙,明溪得了空,行动也自由些,便带了一样东西转来锦书轩。
她停在九脊屋檐下,早有婆子进去禀报:“明溪姑娘来啦。”奴娇听见,先从里面迎出来,一时也有些意外,不知她怎么亲自登门。亲厚的拉住她的手,笑说:“公子刚醒,在寝房呢,奴婢带您过去。”
明溪解释说:“我来送个要紧东西给七公子,这几日恢复得怎样?”
奴娇应道:“恢复得很好,气色也好,姑娘见了就知道了。”到了寝房门口,奴娇托辞说:“火炉上煨着参汤呢,我得瞧瞧去,姑娘自己进去吧。”
明溪不便进他的寝房,只在门外顿住。日光照着门里的九叠白纱屏风,洒了层光雾,颜长阙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长身玉立,如梦如幻。屏风上的俊雅的剪影忽而放大,颜长阙转身走出来,他一身白衣,脸上浮光明媚,一笑起来温暖如春:“明溪?你来啦。!”
明溪只觉得他那张脸,那样干净,不染尘埃,心中不由跟着一阵温暖。也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她红着脸,连忙低首,不敢与他对视。
他迎上来,一面道:“我已然知道了,是你救得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任何差遣,我长阙肝脑涂地,责无旁贷。”
明溪道:“事从权宜,情非得已,何足挂齿,七公子快别这么说。”
颜长阙道:“你不必跟我见外。你本是府里远亲,咱们年岁又相仿,如今已然这般亲近,虽见面不多,这情分已非比寻常。”
明溪未料他这样坦诚,红起脸,不由说:“七公子莫要妄语,你与我几时亲近了?”
他道:“怎的不是亲近,我病重时你为我施针,周身白穴皆经过你手……”
明溪愈发连脖子都蹙红起来:“七公子快快住口,我自幼行医,救治伤患全是出自本心,这才没顾及旁的。我虽在山野里长大,但绝非随意轻薄之人!”
她薄嗔微怒,转身就要走。颜长阙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别误会,我岂敢轻薄,是我词不达意,是我急于求成。”
两人一个门外,一个门里,纠缠拉扯,明溪实在窘迫。她眼疾手快,忽然使出一路小擒拿,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本来这一式接下来可以托颚,也可别臂,立时便能将他反制。但突然才意识到不妥,生怕伤着他,连忙将后半路的招式撤去。
她竟然会功夫,颜长阙惊诧非常,目光看着她几乎定在那里。他打小进宫,见多识广,向来处事淡定从容,可眼前的明溪给他的惊喜太过震动。他激动问:“真是匪夷所思,你怎的还懂功夫?”
明溪稍稍缓和下情绪,才道:“我本是山野草木之人,不比汴京高门嫡女温婉娴淑,不过幼时学来防身的,让七公子见笑了。”
颜长阙满脸的欣喜与赞叹:“何必这样说,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本无高下之分。我只是好奇,你究竟还藏着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边说边情不自禁冲着她笑。
他的笑如昼梦佛光,让她从心底涌起无限温暖。她连忙将视线调转别处。
适才两人纠缠拉扯间,她袖中所带的锦盒滑脱出来,掉到了地上。颜长阙瞧见那锦盒,便去俯身捡起来,当下问:“这是什么?”
明溪这才回过神来,差点忘了正事,她从小跟着雪娘静修,本来定力极好,可此番见着颜长阙居然几乎稳不住心神。真是不应该。锦盒里是她带来的西域古佛经,一卷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为外治,针灸之法她已经用过;下篇是内修,可调息气血,强身健体。拿了来,本就是要送给他的,没想到竟在这样窘迫的情形下被他自己捡到。
明溪向他解释完原由,顺势说:“请七公子务必收好。”
颜长阙见是原来要送给他的,一面十分欣喜,将锦盒打开。经书原本是梵文,不过字里行间都有夹缝批注的译文,以他的聪明才学自然能够看得懂。明溪由着他自顾翻阅,一面跟他交待要点:”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七公子的顽疾尚未根除,我也不能撂开手。只要七公子日后勤勉,照着经书调息气血,假以时日,必能正本清源。”
颜长阙感慨万千,这个顽疾折磨了他这些年,每回复发几乎等同去鬼门关,虽然他嘴上不说,不想给爹娘增加负担,其实早已消磨的身心俱备。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还能根除。他眼睛里闪着光,将经书合上,看着明溪说:“没想到你竟如此待我,如此大恩,叫我如何报答……”
与明溪这番会面,此后一整日下来,他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明溪。也不知为何,像决堤的洪流,止也止不住。直到夜里安歇,奴娇瞧他脸上还挂着欣慰的笑意。
奴娇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心下也十分感慨,转而对他道:“公子这回病愈,多亏明溪姑娘,哪里想的,偏巧这时候姑娘来咱们府上。奴婢听她说那卷佛经是教养她长大的雪娘的遗物,这样贵重的东西,说给拿了来就送给公子了。太医院都寻不到的古籍,正好姑娘手上有,对公子的旧疾恰好对症,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颜长阙听着愈发受用,喃喃说:“冥冥之中,倒像早就安排好的。”
奴娇道:“兴许真像人家说的,前世里有缘,明溪姑娘千里迢迢,从天而降,好像特意为着公子来的。先前二娘和五公子替公子卜了一卦,赶明儿公子也去找那张老道卜上一卦,说不准明溪姑娘果真是公子的良人呢。”
颜长阙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你这丫头,好不信口开河。”
奴娇愈发道:“要不公子怎的与姑娘一见如故呢。先前公子时常梦到的那个人,不是也跟明溪姑娘很像?奴婢不瞒公子,打从奴婢瞧见明溪姑娘第一眼,她的气韵秉性,眉宇间那股英气,奴婢就钦佩,这样的人物,理应与公子更亲厚些,不然岂非白辜负了。”
颜长阙一面听着,只是道:“你这丫头聒噪得我头疼,快去睡吧。”
第二日本在锦书轩摆宴,颜长阙醒来得及早,愈发连精神气力都丰盈许多。因想着等九殿下他们以来,自己便不得空,明儿就要去府衙上任,只怕更顾不上。心中记挂着明溪,于是待去春晖苑见见她,顺便看看她的院子,布置如何,是否安置妥善。
他穿戴整齐出来,从长巷绕过内宅,到了花园的游廊。颜长深带着小厮正在雪地里捕鸟儿,远远瞧见招手唤他:“七弟做什么去?”颜长阙说:“我去明溪的院子瞧瞧。”
颜长深一听,着急忙慌收起雪里的器具,凑上来悄悄告诉他:“明溪妹子没在,一早出去了。”
颜长阙问:“这么早出去,她去做什么?”
府里女眷出门,总要先请示了当家主母的,他稍稍觉着诧异。颜长深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放心跟他说:“早起明溪妹子跟我借了一套小厮的衣裳,说是要出去处理一件私事,让我帮她的忙。七弟,我只跟你说,你可莫要告诉旁人,明溪妹妹叮嘱过我,不能乱说的。”
颜长阙愈发纳罕,明溪乔装出府去办什么私事?她的私事居然跟五哥讲,自然与五哥亲厚。他心里怅然若失。虽知道明溪不在,仍旧要过去瞧瞧。
进了春晖苑,院子里果然没有人,颜长阙径直往外厅里去。秋蝉听见动静才从东暖阁转了进来,见着颜长阙,满面欢悦地叫了声“公子”。颜长阙问:“可知明溪去了何处?”
秋蝉道:“一大早起来就没瞧见,兴许姑娘去花园里逛逛,不妨事,过不片刻就回来。”
颜长阙这才知道连秋蝉也蒙在鼓里。姑且稍稍等候,兴许明溪很快就回来了。秋蝉忙着去给他烹茶,颜长阙也不坐,屋子里四下瞧瞧。却见明溪这里布置得相当清简,一点不像个闺阁女子的住处。向东一架十锦槅子,转进去是处不大的起坐间,也当书房用。东窗下书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只见一方墨绿卧蚕砚台,颜长阙一眼认出来是五哥十六岁那年父亲送给五哥的生辰贺礼。五哥当宝贝似的谁都让不让碰,竟早就送给了明溪。
颜长阙心里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失落。案上撑开摆了一副画,并非寻常字画,而是幅堪舆图。只见庞大的一座府邸临着河岸,工笔的笔法,笔笔勾勒,庭院几进几出,西南东北各有角门,后角门荷塘水池游廊花园。原来画得正是相府。
笔法如此精妙,娟丽细致,他心下不由赞叹,虽不是文人字画,倒似乎有些大内营造司的路数。只觉得明溪身上到处是谜一样,让人琢磨不透。他将堪舆图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看看时辰不便耽搁太久,秋蝉捧了茶来,他只摆手说:“不必了,九殿下也快到了,我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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