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逸每天都会想办法来到城门附近,寻找出城的机会,接连几日都无功而返。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两匹马奔向城门。
谢君逸悄然靠近,听见马上的人与守卫产生争执。
难得的机会。
一颗石子击中马小腿,当即连人带马地冲了出去。
另一人没料到变故突生,硬着头皮策马跟上。
守卫状似反应不急,全无阻拦。
谢君逸藏在人群中喊道:“可以出城了!”
百姓们蜂拥而至,谢君逸在混乱中出城,找准时机抢了落后那人的马。
风声在耳旁呼啸,马蹄扬起的尘沙几欲迷人眼。
他已经很快了。
可是不消一炷香的时间,身后就有哒哒声传来。
谢君逸怕这些人是来追他的,开始频繁变换方向,发现除了往南边走,马蹄声都是由远渐近的。
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谢君逸心存侥幸,策马向南方。
这分好运一直伴着他离开扶风郡,进入太襄和长清的边界。
破空声从身后袭来,谢君逸感到危险,急急牵引缰绳躲向右侧。
长矛没有刺中他,在马腿上撕裂出一道深长伤口。
嘶鸣声震起山林里的群鸟。
谢君逸见状,用手中剑扎上受惊的马,不让它停下。
身下的骏马如同疯了一般往前冲,谢君逸顾不得调整方向,只能死死抓住缰绳,祈祷在它力竭前,能将身后的追兵甩出足够长的距离。
天不遂人愿,它跑出不过五里路,就一头撞死在了树上。
谢君逸被甩到地上,耳畔贴着泥土,听见车轮轧过地面的轱辘声。
附近有马车经过!
谢君逸匍匐在地,想要确认声响的来源。
但追兵已至。
冲在最前方的骑兵看见地上的身影,速度不减,直直冲向谢君逸。
马蹄高高扬起,在土里留下深深的凹陷。
谢君逸翻身滚开,却被由上至下的马槊划伤腰侧。
骑兵冲得太快,与谢君逸拉开距离,也不急着掉头,身后的骑兵勒马引弓。
求生的意识快过忖想,箭雨露出一个缺口,他就往缺口逃去。
马车的行进声逐渐清晰,在看见眼前的不过二十人的车队时,一阵无力感上涌。
侍从见到生人,出声呵斥:“什么人?!”
骑兵统领根本不给谢君逸开口的机会:“原来还有同伙,一个都不许放过!”
车队的人显然没想到他们直接被盖棺定论成了同党,试图交涉,“诸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等是……”
箭镞入喉,声音戛然而止。
车队的人竟然显得训练有素,立刻拿起武器,分成两路,一路对抗敌军,另一路则护送马车离开。
这队骑兵皆配备弓箭,此时下车逃逸无异于将背后交到敌人手上,明彧等待时间,驶离骑兵的射程,预备下车换马。
明彧半个身子探出马车,不料头顶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他看不真切,只注意到武器散发出的寒光,意识到这一点,明彧立刻蹲下,右脚用力蹬在边缘,想要借力前扑离开原地,再躲入车厢底部缓冲。
可那人从三米高的空中坠下,速度之快让人根本躲避不及。
“当!”
预想之中的伤害没有到来,明彧顺利借马车掩护自己,与此同时,碎裂声响,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木块炸了一地。
明彧循声看去,车底昏暗,只能隐约凭形状判断这柄武器的头部是一截破甲锥。
季知禅一击不成,却没有拔出自己的武器继续追击,而是捡起射偏破甲枪的箭矢,手中用力,几截断箭无力下坠,在空中化为灰烬。
褚爻见他握上破甲枪的杆身,再次射出两箭。
“卿宁、鸣谦,下去救人。”
季知禅撑着破甲枪,原地起跳踢开飞箭,借力拔出武器的同时,竟将马车劈碎了。
长枪横扫,明彧带来的侍卫竟毫无还手之力,次第倒下。
季知禅毫不迟疑地往废墟中心戳去,方寸之地,只要扎中身体任何一处,明彧都活不了。
“得嘞!”俞劭抱着剑跳下山坡,飞掠至季知禅身前,出剑就要挑他武器。
这把破甲枪的刺头三面开槽,一尺长的三棱锥血槽几乎开到了底,戳进人体必会流血不止,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
俞劭没能成功,只将季知禅的武器抬高,但同样缓解了他的攻势。
俞劭想乘胜追击,继续逼退季知禅,好让江旻有机会去废墟里捞人。
殊不知陷落计中。
季知禅骤然用力,枪杆绞住剑身,来回间两把武器的位置完成置换。
季知禅反手用力,破甲枪向俞劭横扫而去。
俞劭来不及退至安全距离,季知禅又是一枪斜向上划破他的腰腹,鲜红的液体沿着枪尖流淌,浸湿血槽。
季知禅逼退俞劭,调转枪头,又攻明彧。
褚爻借着小山坡的地势跳到树干上,几个飞跃间已至战场中心。她从空中跃下,举弓对准季知禅的头部,想要利用弓弦进行绞杀。
季知禅注意到树上的动静,仰身平衡,提枪上捅,褚爻见势不妙,放弃攻击,一脚踢上破甲枪,后翻落地。
俞劭趁机和褚爻汇合,身后江旻也终于将明彧拖拽出来。
季知禅转身再扫一枪,又被褚爻拦下,他不再多作纠缠,身形隐入山林,只朝褚爻留下一瞥。
参天古木倒影在他眼里,青枝绿叶化作绿色幽光,宛若毒蛇,冰冷地缠上褚爻。
褚爻直勾勾地盯着季知禅离开的方向,很难将现在的和栖见楼遇见的,联系在一起。
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们是何人?”
明彧突然出声,拉回了褚爻的思绪。
她这才想起检查俞劭的伤口,“伤的重吗?”
俞劭摇头,觉得这种只是枪尖擦过点皮肤的伤没什么大事,回答明彧:“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褚爻见伤口果然不深,也放下心来,让江旻替他包扎。
明彧:“……”
褚爻吝啬得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明彧,翻身上马。
“去找阿青。”
另一边的战况远比此处激烈。
谢君逸冷眼看着骑兵冲向车队的人,掉头离去。
“竖子,哪跑!”
一道掌风刮过耳畔,留下几缕断发。
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内力。
谢君逸瞋目切齿,陡然拔剑。
“铮——”
起势嗡鸣,此处没有桃花,落叶萧萧,每一片脆弱的树叶都化作取人性命的剑光。
十余位桃花坞弟子,死在这一招下的超过大半。
葛容看也不看死去的弟子,擦去颊边血渍,妒火中烧:“你这种人,也配用我桃花坞的至高武学?”
“我这种人?”谢君逸解下腰间的葫芦,猛地灌了一口桃花酿。
鸦青躲着树上,眯起眼观察酒壶,寻找桃花的痕迹——空空如也。
“尔等奸同鬼蜮,行若狐鼠,难道就配得上笑春风?”
“不可对长老不敬!你一个身微命贱的影子,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谢君逸冷笑,剑尖指向说话的桃花坞弟子,“敬?敬重这种杀死真正有资格传承笑春风的凶手?还是说——你其实也是谢秋澜的一条好狗?”
“一派胡言!”
弟子恼羞成怒,提剑杀向谢君逸。
他的身体止在半途——一剑穿心。
他想开口说话,但从喉中涌出的只有鲜血。
谢君逸拔剑,剑尖上的血迹甩落在倒下的弟子脸上,从他的眼角流下,宛如血泪,死不瞑目。
葛容目光微凝,脸上松垮的肌肉垂在两侧,暮气沉沉。
他冲骑兵吼道:“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助我等诛杀逆贼!”
骑兵统领回看葛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清理车队的护卫。
谢君逸讥讽道:“你还指望他们?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谢君逸迅猛出剑,在葛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刺中胸口。
“你的修为……嗬!”
谢君逸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但体内真气无穷尽,他第一次感受到力量带来的酣痛淋漓。
生杀予夺皆由己定。
锋利的剑尖染上更深沉的暗色,亡魂的嚎哭在剑下蔓延,溅到身上的血迹似烈火灼烧,谢君逸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在哀嚎。
葛容尚有一口气在,“你敢……你敢……是桃花坞给了你新生……”
“新生?把我从一只蜉蝣,变成一道暗影吗?”
葛容握住剑身,双手也开始涌血,“没有这层身份,你算什么东西……泥猪疥狗般的蝼蚁……你能做什么?”
谢君逸骤然逸割下葛容的头颅,带他看身后尸横遍野,“你看,这就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影子,所能做到的事情。”
离开身体的一瞬间,葛容的眼珠还能转动,却无法作出回应。
无明业火随着修为一同升腾,在杀尽桃花坞之人后也没有得到缓解,谢君逸杀红了眼,踩着尸体冲向末尾的骑兵。
“小子,放你一马,别不识好歹!”
谢君逸充耳不闻,加速奔跑,右脚猛地一蹬,高高跃起,斩他下马。
谢君逸夺了这匹战马,继续冲向前方。
奄奄一息的侍卫见他经过,奋力向上伸手,祈求援助。
“救我……”
谢君逸初时略过他,又突然勒马回身。
侍卫见谢君逸坐在马背上,宛若巨山,巨山中又生出佛陀的模样。
希望的火苗在他眼底重燃。
“嗤!”
复又黯淡。
谢君逸重新纵马疾驰,空中飘来一道叹息:“活着很痛苦吧。”
——剑刃划过脖颈。
一命归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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