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训的第一个一千米结束，赵成和手臂支撑着大腿，几乎躬了一半身子，他气喘吁吁的，热得满头大汗。
就是这种非常燥热，脑子里只有累和渴的时候，他却突然的想起了自己的电动车。
他大喘息几口，蓦地来了力气，直起身子，大咧咧的朝着靠着看台走路的江涛走过去，他扬起手臂，重重拍在了江涛的肩膀上：“涛仔，我的……”
脑袋里的氧气还没有完全攻供给充足，言语迟钝了下，看着江涛那张缓慢的转过来疑惑的面庞，才吐出关键的三个字：“……电动车。”
江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呛在喉咙口的凉水咽下，涣散的目光总算一点点聚集到了面前赵成和的期待的脸上。
赵成和的电动车？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江涛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他张了张唇，半秒又合上。不自觉的转了转手中握着的农夫山泉。
又半秒。
他声音低沉开口问：“暑假被我骑走了……”
“对啊！对啊！”赵成和连连点头，等着后续。
江涛舔了舔干燥的唇，“然后……”
赵成和笑得单纯："嗯？"
“我小舅女朋友家，有个小孩放学要接。” 江涛的语速放慢，像是在斟酌字句，目光落回赵成和脸上，“她没空，我就每天晚上骑车去接她了。”
江涛觉得自己没骗人。
赵成音量瞬间拔高，“你每天替她接小孩？凭什么？”
这句为兄弟打抱不平的话引得大家都偏头看过来，赵成和连忙压低了些声音，知道江涛家里事情的人只有他一个，他皱着压低声音：“几年级的小孩？放学了还要人接？而且每次训练结束都那么晚了，你回家去接来得及吗？”
“来得及。”
江涛的语气稳了些，仿佛找到了合理的支点，“她上晚托班。我们正常晚训结束，我回家冲个澡，时间正好。”
脑海里闪过苏淼淼背着沉重书包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赵成和叉腰生气：“你把车给我，看她还要你接小孩不！”
江涛无奈：“那我就走去接她。”
赵成和："非要接？"
江涛点头：“嗯。”
一个单音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服了你了。”赵成和恨铁不成钢，“车就放你那儿吧，等后面再给我吧。反正我也不着急，就是想起来了。”
他又絮絮叨叨着：“本来准备晚上骑车去隔壁学校带女生兜风呢，我自行车带不了人，那女生都约我好几次了，可惜了……”
江涛用纸巾擦了擦汗，佯装惋惜着回：“是啊，可惜。”
赵成和的这些惋惜，一直到了高中毕业都没弥补上。因为他往后的两年，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那辆绿色的"绿久"电动车。
并且，他也不知道他的绿久，已经在某些人口中有了专属名称。
亦是月亮爬高的夜晚。
江涛倚在那辆绿久上打字。
「之前停车的位置被人占了。我现在在之前的停车位往前走三棵树的距离。」
信息刚发送，就有消息再度进来。
「哦，看到小驴了。」
江涛再抬头，就看见女孩女孩亭亭而立，正朝着他的方向望来，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他没来由地觉得，她像一株初生的、柔嫩的粉色花朵，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得东倒西歪，或许会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哭鼻子，红扑扑的脸颊挂满泪珠。
然而，这想象中的脆弱画面，却又奇异地与她依旧飘逸飞扬的粉色裙摆形成对比。
她生动而美好着。
女孩走上前，自然的把书包递给他，她拍了拍电动车的屁股，开心无比：“走吧，小驴，我们回家了。”
在一个红灯前，江涛稳稳停住车，侧过头，像是才回过味来，带着一丝迟来的好奇问道：“小驴是电动车的的名字？”
淼淼弯弯眼睛笑了笑回他：“是啊。不然是谁的？”
“不知道。”他嘀咕了一句，转眼又问：“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有名字？或者外号？”
淼淼疑惑，“我的东西？”
“嗯，书包有名字吗？”江涛好奇，落在背在自己胸前的蓝色三叶草的书包上。
“她叫小蓝。”
因为是蓝色的，并不是很难理解。
江涛又四处打量了下，“衣服呢？也有名字。”
如果有，她今天穿的粉色裙子，应该叫小粉。
淼淼摇头：“衣服没有。”
太多了，她记不住名字。
“文具袋呢？” 江涛想起了他曾多次路过她课桌时瞥见的那个色彩斑斓的笔袋上，“花花绿绿的那个。”
“有的，她叫小彩。”
按照颜色，很合理。
江涛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校服口袋露出半个的手机上，“那你的手机是不是叫小白？”
因为是套着透明壳的手机是白色的，手机上还挂着他送的蓝色海豚。
淼淼摇头，“她叫小鸡。”
江涛：“……”
淼淼笑，得意着。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恰好落在她含笑的眉眼和翘起的鼻尖上。
他的心口像是被那跳跃的光点轻轻烫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悸动瞬间蔓延开来。
他慌忙移开视线，眼神无助的落在了那只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的蓝色小海豚上。
它依旧安静地“游”在她的手机旁，像一个小小的守护者。
“那……小海豚呢？它也有名字吗？”
他脱口而出，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淼淼正沉浸在自己是“起名天才的”思绪里，闻言却忽而收了笑，她的心刹那紧张了起来，“有……有啊。”
“他叫金陵。”
江涛蹙眉，“精灵？”
淼淼摇头，“不是，南京的旧称，金陵。”
他猜测：“想去南京看鲸鱼？”
南京的鲸鱼好像并不有名。
“不是。”淼淼否认，担心被追问，目光飘向正巧转绿的信号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绿灯了，小驴的驾驶员，快启动了。”
江涛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胸腔微微震动，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好，乘客请坐好，我们出发了。”
于是，小驴就载着他们两个人一起回家。
月亮在前面引路，小驴在后面追。
追得影子拉长，追得晚风张扬，追得青春的一角被掀开，哗啦啦的声响，盖过路边的小商贩的吆喝声，盖过路上骑车的“嘟嘟”声，好似盖过一切，又难掩藏在耳朵里的心跳。
只是，金陵到底和鲸鱼有什么关系？
江涛当晚百度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又拿起手机三四遍，也没有把对话框里问题发出去。
「不要打扰淼淼学习。她的学习强度和节奏，和你不一样。」
李天一的话还在耳边。
江涛关了灯，把手机上「苏淼淼」的三个字的备注改成「小粉」。
不对——
他又重新打字「乘客一号」。
*
整个九月，专属司机都骑着小驴雷打不动去接乘客一号下课。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相较于暑假的半月又要熟悉更多。如果说先前是30℃的温开水，那现在就是45℃了，在这样的夏季偶尔不平常的对视或者话语会在让心跳快上几分。这种感觉，存在于相处之间，却不是内心的另外迅速膨胀的其他情愫。
而这些其他情感，在淼淼的小小的房间里被自己放大着。
疯狂写下一些关于他的琐事。
他训练的时间，坐班级的位置，前后座的同学，他要好的朋友，他打篮球的位置，他的身高，他的体重……
她一伸手，就能隔着衣服，触碰他。
但那只手，始终悬空着，不敢更近一步。她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抓着他衣服一角。
直到月考前一天。
她和林可妍抽了晚自习前一点吃饭时间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考试要用的2B铅笔。
林可妍站在文具店某个货架前，若有所思的问：“淼淼，你有没有感觉江涛喜欢你？”
淼淼呼吸一滞。
猛然直起身子，眼前的琳琅满目的笔都变成了各色的泡泡，咕嘟咕嘟的在她的世界里。
她慌忙挥挥手，把泡泡打碎，小声着：“你在乱说什么！”
林可研指着她面前的货架，推了推不存在的“推理眼镜”，有条不紊的分析着：“这里上学期有个粉色兔子八音盒，你当时没买到！开学前那次我们去图书馆，他说去买东西要送给你。那天玩得太开心了，我都忘记了问你，他送你什么了？”
然后得出结论：“他是不是送你八音盒，然后你没要！”
淼淼气息缓了缓，才算想起这回事。
意识到林可妍口中的“江涛”是谁后，她小声：“嗯……差不多吧。”
林可研惊喜的声音传遍整个小店：“我就知道！因为前几天我看他发说说说，他后面的书架上摆了一个不合群兔子八音盒！”
“今天站在这里一想，我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林可研仰天大笑：“我简直就是天才！”
周遭学生却像看到了傻子，纷纷离她们远了一些。
林可研丝毫不在乎外界眼光，又凑到淼淼这边，低声问，“淼淼你为什么没收他的八音盒啊？”
淼淼几乎是没犹豫：“乱收别人东西不好。”
林可研一阵见血：“NO！NO! NO!是你不喜欢他。”
淼淼没否认。
林可研又脑子一转，又得出新的答案：“淼淼，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送你金陵的人？你这是摩羯座，最喜欢暗戳戳的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可是早就注意到了淼淼对金陵的爱护！
淼淼听的耳朵一颤又一颤。
嘴上说着“不是”“不是”，也没有心情挑选文具，慌慌张张的拿了一只铅笔就去找老板付钱。
林可研在身后，破译专家一般上线：“金陵是南京的意思，送你金陵的人在南京吗？是网友吗？是笔友？游戏CP？……”
淼淼付完钱，直接拽着林可妍往外走！
林可妍猜了一路，都被淼淼一一否认。
大侦探林可研被字谜游戏挫败得体无完肤，她垂头丧气着，在上课前追问了淼淼最后一个真相：“淼淼，其他的不说，你喜欢的就是那个送你金陵的人吧？”
咚咚咚。
是有什么东西快钻出胸口。
她深呼一口气——
“好，别聊了。上课吧。”
胡光亮出现的时机，总是巧妙的。
林可研却没追究答案了。
她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手势，轻轻的眨眨眼睛，朝着淼淼神秘一笑。
好似她早就看透一切。
淼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险。
好险就说出来了「喜欢他」这件事。
*
2017年9月28日
不要歧视摩羯！
不要歧视土象！
金陵是南京。
南京是江苏的省会。
江是他的姓，苏是我的姓。
真的很难猜吗？
——摘自苏淼淼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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