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识到高中生活的重要性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呢？
是像表彰榜上的年级前几名那样，从踏入校园的第一步就明了的。
还是像一些懵懂的学生，稀里糊涂的过完了之后，才后知后觉这三年的青春以及难以回头。
亦或者，有一批孩子，是从高二开始的。
高一的六点放学成了过去，9班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宣布着晚自习的时间从五点到九点。
又纷发了新的课表，音乐、体育、电脑课程已然都成了旧的历史。而比起这些，新一轮的月考，也就是几个星期之后的事情，那班级后面的黑板也要留出一个角落开始写上：高考倒计时。
那一种扑面而来的紧促感，大家的面上不由都严肃了起来。
9班的班主任胡明亮是个语文老师，个子不高，留着寸头，白色衬衫扎进宽松的老式西服裤中，七匹狼的裤腰带上压着他圆圆的啤酒肚。
他说话慢条斯理，却不见笑容。
开学第一天，他就又给下面的孩子们分析了下省内一本录取的分数线和他们上学期末的成绩对比数据。把压着考试录取线的几个人重点说了几句之后，又点名了几个班级里爱玩爱闹的学生，林可妍就是其中一个。
林可研被点名的时候，高高的脑袋瞬间就蔫吧了下来，稍显别扭的低下头。
其他被提到名字的学生，也大多这幅模样，眼里总会漾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孩子们，已经高二了，时间不等人了啊。”
——胡明亮轻叹一口气，这般说着。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促感，瞬间攫住了整个教室。
窗外的蝉鸣似乎都低哑了下去，空气凝滞，只余每个人脸上不由自主绷紧的线条。
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
胡明亮总共说了两个小时，从课程变化，说到学业态度，再到未来愿景。等他带到教室的双层玻璃杯的水都空了，他才算有一丝疲惫之态，摆摆手让江班长带两个人去教导处领新学期的书。
胡明亮拿着水杯走出了班级：“领完书，就回去吧。明天别忘了七点钟早读课。”
班级里的同学零散的回复着：“知道了”
随着胡明亮的离开的时间，班级里也渐渐变得喧嚣。
但林可妍还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江班长已经拉着魏小胖和其他几个同学领书了。
苏淼淼的脑袋里也想着胡明亮说的事情。
去年的省内一本理科的分数线是487分，她去年的总分是500分，虽然是过了分数线20多分，但是她觉得胡明亮在说“压线”的人时，也在说她。
反正胡光明一定是往她这边看了几眼的，她无奈的想着，也和林可妍一样下巴抵着桌子惆怅起来。
那侧面的阴影就在此时落下来的。
遮住了课桌角上的光。
淼淼偏过头，就看见了站在站在窗户边的两道身影。
赵成和江涛正停在了她窗前。
两个人都穿了休闲的运动装。手上还带着护腕，赵成和一手抱着篮球，另一边松垮的握着一瓶农夫山泉。他正笑嘻嘻的支撑在窗户的边缘，看着她打招呼：“嘿，淼淼同学。”
江涛则侧着身，半边肩膀慵懒地倚着窗框，有一半的光正透过他的发丝，很浅的一阵风过，他唇角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漾着一点细碎的光。
接着，一只修长的手臂越过窗台，将一瓶沁着冰凉水珠的草莓味牛乳，稳稳放在了她的课桌角。
“第二瓶半价。”
江涛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他扬了扬自己手里那瓶芝麻味的。
赵成立刻咧嘴笑起来，促狭地朝淼淼挤挤眼：“淼淼同学，你得感谢我天生不爱喝这玩意儿，不然这瓶可就归我了！”
话音刚落，江涛的手肘就轻轻撞了他一下，力道不大，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和制止。
“谢……谢谢。”淼淼的声音细若蚊呐。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却盯着草莓牛乳上的滑落的水珠，轻轻的眨呀眨，又扬起嘴角，小小的笑着。
本趴在前座的林可妍听到动静，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转过身来看到窗外的两人，整个人总算有些活力，她反坐在椅子上，和他们打招呼。
赵成和打趣着问：“全校都放了，你们怎么还没放？”
林可研说到这儿，长叹一口气，“别提了，我们老胡，今天在讲台上整整讲了两个小时的经！现在新学期的书都还没发呢。”
“这么能说啊……”赵成和“哈哈哈”大笑。
林可妍找到了倾诉对象，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起胡明亮过往的“光辉事迹”。
淼淼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听着，偶尔附和几句，也偶尔和江涛对视几眼，他那瓶芝麻牛乳一直放在手上都没喝。
直到晚上，那瓶原封不动的芝麻牛乳，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淼淼家冰箱的冷藏室里。
晚饭后，淼淼当着他的面，小口小口喝完了那瓶芝麻味的。
江涛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似乎看得很专注，只是在她放下空瓶时，状似随意地低声说了一句：“牛乳太甜了。”
淼淼侧头看他，灯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轻声回他：“我觉得正好。”
*
高二的晚自习开始后，淼淼要晚上九点才能下课，乔出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家不安全，提议着要去接她。
淼淼沉默的接受。
她向来了解乔出这种做派，知道她坚持不了几天。
果不其然，开学后的第四天，她在晚自习下课后，没在老地方找到乔出的车。
她开了手机看，乔出在她上晚自习的时给她发的消息。
「幼儿园里有一个老师生病了，她一个人这边无亲无故，我现在陪她去医院，今天放学你就自己坐公交回去吧。」
夏末的夜晚很凉快，淼淼站在学校门口巨大梧桐树下，吹着凉爽的风，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怔忡。
好一会儿她才回神。
明明也是预想中的事情。
不过，等真的发生的时，难免不会失落吧。这种感觉很熟悉，已经不会生气了。
她或许有一些委屈母亲的偏心，但是淼淼想了下想去，她也没有很强硬的立场。
身边的同学晚自习自己放学回家也有很多，她不过就是偶然间被偏爱一下，也没必要矫情的觉得爱需要一直在。
她仰起头去看长得高大的梧桐，巨大绿叶遮盖着路灯，飞虫在叶片间不停的挥动粗短的翅膀寻找光源。
一切仿佛就在那里，一切仿佛又离得很远很远。就好似青春中那些淡淡的愁绪，挥一挥手，就可以忘记，但是转念之后，也还匍匐在心头。
这是已经摸到了夏天尾巴的九月了。
“滴滴——”
一阵轻脆喇叭声响起。
淼淼循声低下头，面前空荡的停车位上多了一辆电动车，电动车上坐着穿着短袖短裤的男生。男生对着淼淼扬了扬下巴，小麦色的皮肤在暗色的灯光发亮，他一双黝黑的眼睛轻轻闪了闪。
他转了转电动车到淼淼面前，他说：“我舅让我来接你。”
淼淼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舅舅是李天一。
“苏淼淼，上来吧。”江涛招呼着。
淼淼依言侧身，小心翼翼地坐上电动车那狭窄的后座。
车身因为她的重量明显地向下沉了沉。她能感觉到他握着车把的手臂瞬间绷紧，脊背也挺直了几分。他微微偏过头，低声问：“坐稳了？”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橘子清香，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汗味，随着夜风，朦胧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是她家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她轻轻“嗯”了一声
“你拽着我衣服，出发了。”他又嘱咐了一句。
之前他用这辆电动车载赵成和，每次都会一个趔趄直接趴倒在他的背部，害得赵成措手不及，在背后夸张的大叫。
男生之间这样的小打小闹算得上是某种乐趣。
但他这后座是第一次坐女孩子，他握紧车把的手心，竟微微有些汗湿。
直到感觉到身后衣角被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带着点犹豫地捏住了一小撮布料。
这辆小小的电动车，像承载了某种隐秘的心事，以一种近乎忸怩的速度，缓缓启动，汇入稀疏的车流。
夜风变得温柔起来，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微凉气息。公交车需要晃晃悠悠半小时的路程，在江涛熟练的操控下，风驰电掣，不过二十分钟，就稳稳停在了淼淼家的小区门口。
淼淼先一步下车，站在路沿边，安静地等着他停好车。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锁好车，拔下钥匙揣进裤兜，动作利落。
他身影由远及近，在清冷的月光下轮廓渐渐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走吧，回家。”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在寂静的小区门口显得格外温和。
“嗯。”淼淼乖巧地应着，跟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
走了几步，他似乎嫌她走得太慢，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很自然地抬手，拎住了她书包顶部的提带，往上一提。
肩膀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淼淼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他。
他掂量了一下，挑眉，“果然重点班的书包，份量就是不一样。”
她无奈地解释：“这还算好的了，好多书和卷子都留在学校抽屉里，每天都要用，我就不背着回来了。”
“那还挺聪明。”江涛低笑了一声。
淼淼摸摸鼻子：“大家都这样。”
江涛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个痞痞的弧度，“那是你们了，我们班没见几个人背过书包。”
经他这么一说，淼淼才恍然想起，确实很少见隔壁班那些大大咧咧的男生规规矩矩背书包的样子。
倒是记得有个女生，总背着一个闪粉色的双肩包，包上还挂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粉色海豚玩偶。每次那女生单肩挎着那个亮眼的包，脚步轻快地从他们班窗前经过时，淼淼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那跳跃的粉色吸引几秒。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而江涛的拎着书包一直到了单元楼门口。
滴哒——
淼淼刷开了单元楼冰冷的铁门。
门应声而开，声控灯亮起。
然后她侧头，去看江涛，她问：“臂力锻炼得怎么样？”
江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不算太重。”
楼道内的灯光熄得很快。
就在淼淼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影快要被黑暗完全吞没时，江涛的声音才从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点闷闷的回音，：“苏淼淼，书包给我吧。”
他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你走我前面，后面黑。我正好再锻炼锻炼臂力。”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话。
淼淼停下脚步，转过身。
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微红的耳尖，躲闪的眼睛，紧张的手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顺从地褪下双肩的书包带。
“好好锻炼，”她的声音很轻，“才能早日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材。”
“知道了，苏淼淼。”
一只温热的手准确地接过了沉甸甸的书包。
*
2017年9月4日
今天做语文阅读理解。
看到了一篇散文《幸福是什么呢》
那个鼎鼎有名的佚名先生在文中写了这么一句
“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亦会跟随时间洪流一起向前，直到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瞬间从灵魂里从骨髓里开出了一朵花，芬芳随着血液流淌直至死亡。”
越是渺小的。
越是幸福的。
就像，他拎着我的书包从小区门口走到楼下的那段路。
几百米的路程。
短暂到不过那么几分钟。
却足够称得上“幸福”两个字。
——摘自苏淼淼日记。
最后的那个散文是自己瞎写的。
佚名＝我
[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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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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