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不明白向来端庄柔和的沈氏为何哭成这样，面对阿娘的搂抱有些不知所措。山上常年独自一人的清修生活让她对这样直接的温暖有些陌生，但这种感觉她是喜欢的。
她们是母女，是这个世上拥有血缘关系最亲的人，沈氏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里都带着愧疚与心疼，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从来不觉得在山中静养清修的日子有多困苦，大和尚除了教自己术法，偶尔也会带自己短暂的外出下山，接触不同性格的人，看鲜活的民生百态，借此教授基本的做人道理。
山中破庙虽简陋，每年阿爷阿娘来看望自己时，都会带上满满几大包的东西，城里姑娘家该有的玩意一样不缺，而她还能山中听泉，花海吹风，偶尔跟着大和尚抄写佛经，练习术法，甚至比在城中过的更加无拘自在。
两个月前回到家中后，父母疼爱，弟弟亲近，自己已经很知足了，又何来阿娘的亏欠之说？
阿娘将过往看的太重，将自己生而孱弱的缘故全部归咎到自己头上，这么多年没能走出这片阴影，加上自己这次半夜偷溜出去结果负伤回来，惹她担惊受怕，重又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才会有这次的眼泪宣泄吧。
沈氏半晌止住哭声，望着女儿满含关切依恋的眼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母女二人对视片刻，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彼此的劝慰和释然，那些今年岁月的沉疴在此刻终于放下，血缘亲情下再没有隔阂阻拦。
沈氏唤来门口的丫鬟，吩咐打水净面，整理好仪容后重新在韶容的床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温和道：“你也是个傻的，以为素心一个丫头就能瞒过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了？你半夜私自偷溜出去最为不该，那丫头对你忠心不假，但也要分清事情轻重，我让管事妈妈将她带去，好好的重新学习规矩，学明白了再放到你跟前伺候。”
韶容自知此次做的太过，最后还连累了身边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告诫自己不会再有下次。
沈氏见她低着头，面上带着后悔与自责，话锋一转，又道：“上京城最近半年来确实不大太平，宫中那位一昧的和天机道长炼丹论道，将那神鬼修仙之说带的异常盛行，连带着天机府行事更是跋扈嚣张。阿娘知道你在山上跟悟觉大师学了一身的本事，只是阿娘和你阿爷只你一个掌上明珠，百般疼爱都来不及，看你涉险更是多有不愿。知道你心中有一套自己的是非定论，主意也颇大，阿娘与阿爷尊重你的想法，只希望如果还有下次，可以和我们明说，告知一声去了何处，这样也知道去哪寻你......”
韶容没料到沈氏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这背后拳拳的母爱有些重，又有些湿，不禁红了眼眶。
沈氏轻拍她的手，温声道：“此事就此揭过，将阿娘的话放在心里便是。你外出一夜，今早又躺了这般久，饿坏了吧。快去洗漱，把粥喝了，阿娘特意让厨房泡了清爽的脆笋做小菜，你最爱吃了。”
韶容乖乖的点头，忽又想起柜中的玉函，讨好的晃了晃沈氏的手臂，语带撒娇道：“阿娘，这段时间我好好养伤，伤好之前一定不往外跑。能不能拜托阿爷寻两个可靠的人，帮我把东西带给大和尚？”
大和尚日常过的清贫简朴，也不在意黄白之物，唯独对奇花异草感兴趣，这株六叶金雀花就是摘来送给他的。
沈氏明白她与悟觉大师有确实的师徒之情，更有还不完的救命恩情，自己心中对他也是充满感激，佯瞪了韶容一眼，“这就和你阿娘讨价还价了？等你阿爷今日下差回来，自己去与他说！顺便再和他好好认个错！”
韶容赶紧答应下来，心中高兴，拖着右脚下床蹦跳着前行，这般举动又叫沈氏又怜又气。
怜的是女儿心性单纯，至情至性，气的则是这般不规矩的仪态以后说亲该如何是好。
不过说亲也是往后的事，女儿刚回来不久，自己定是要多留几年疼爱，何况当朝女子晚嫁的人家也大有人在，现在开始还能慢慢教导纠正过来。沈氏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实在不行，招个安稳守诚的上门女婿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女儿自在无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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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业坊落在上京城西南角，与繁华极盛的长丰坊遥遥相对，坊里多是寻常商铺，百无堂就开在不起眼的一元巷尾。
白石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小道士在柜台上忙碌，舒展下筋骨，昨夜帮世子传完话后，又去麻姑山角接应了一下白索，两人一道回的王府。
今日晨起，白索陪着世子一早就进了宫，自己左右无事，一摸脑袋，还是跑来百无堂待着。
“世子说今日会有人来开养神丸，那人可来了？”
灵瑞僵着脸，手上动作不停，板着声道：“清晨天刚亮就在店外候着，我一开门就瞧见他，已经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将药给他配好拿去了。”
说完，将手中称量的杆秤往桌上一丢，愤怒的瞪着白石。
昨夜他门都不敲，从屋梁上飞身而下闯进房里，自己吓得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抢劫来了。
他二话不说将自己揪出被子，丢下一句“听好了”，自己才听声音认出来是白石护卫。
白石收到灵瑞愤怒的目光，“嘿嘿”笑两声，昨夜那不是着急嘛！自己还赶着去帮白索呢，通知的方式是粗暴了些，可事情不也都办好了！
灵瑞懒的与他争辩，收回目光，接着干自己的活儿。
百无堂前厅门面不大，后面连着一套小院，灵瑞白天在前面看店，晚上就在后院休息。整个百无堂就他一人操持，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没时间与白石纠出对错。
白石见灵瑞不理他，砸砸嘴，摸了摸肚子，早上来的匆忙，就在街上买了个胡饼凑合吃，一时有些饿了。
看了看天色，白石回头诚恳的发问：“小道士，你看我们中午吃点啥？”
灵瑞握着笔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没忍住，朝面前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丢了过去。
白石灵活的闪躲开，将笔捡起来递回去，嘴上还要说：“准头是有了，就是力道不行，改日我得空教你两招，也能防身，下次我夜里再来你便不怕了。”
灵瑞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从今天起晚上一定锁好门窗，不给他下次再闯进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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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晌，白石熟门熟路的溜进了后院，看见灵瑞进去厨房灶台前忙活，自己就随处溜达。
这后院地方不大，除了睡觉的卧房，另一间房里堆满了从各地收上来的药材。白石一眼瞧见卧房的两扇门姿势扭曲的挂在门框上，门上糊的纸也破破烂烂，依稀可见屋内陈设。
白石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不一会儿，灵瑞端着两碗面条摆在院中石桌上。
随后返身进厨房又端出一个瓷碟并两双筷子，也不招呼白石，自顾自坐下，端起面吃中饭。
白石丝毫不介意，挤到桌边坐下，扫一眼桌面，两碗素面并一碟素三鲜，这碟素三鲜恐怕还是因为自己来了才做，这小道士吃的够朴素。
白石伸筷子夹菜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窜出来，给他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才发现不知从哪来的黑猫蹲坐在桌上，粗壮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两只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
白石“嚯”了一声，这黑猫油光水滑的。
“它是你养的？”
“之前见到喂过几次，它好像把这当家了，隔几天就回来一次。”
白石下午要去和白索轮换，快手快脚的吃完面，用手背一抹嘴，给出了最高评价：“你不应该当道士，应该去做厨子。”
灵瑞发誓，他若不是世子的贴身侍卫，自己现在就拿道符和他拼了。
白石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世子常用的药府中快用完了，再给我拿点回去备着。”
事关江洵，灵瑞不敢大意，去堆满药材的房间，从药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几叠药包，交到白石手上。
“这是我新制出来的，能用半年的量。世子爷身体近来可好？”
白石清点好药包，小心的收在怀里，情绪低落，闷声道：“眼下还行，用了你的新方子后暂时抑制住了毒，但还是要尽快找到根除的办法。”
他还不知道昨夜回去，江洵身上的毒提前发作，要不然早就心焦如焚，更不会一早上待在百无堂里。
江洵身中剧毒的事两人都知晓，可也都帮不上什么忙。白索曾离开上京城，暗中遍访各地名医，可诊断的结果都是无药可解。
江洵体内所中的剧毒种类太过复杂，且有几味验不出具体名称，名医圣手也不敢妄自用药。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哪怕侥幸解了其中一种，也不知道所用药物的药性会不会和其他毒素产生反应。
最后还是灵瑞翻遍医经，选了最平和的药温养身体培本固基，另开猛药抑制住毒素扩散的速度，只希望这期间能寻到其他造化。
这一线造化不知应求何处，眼下王府仍有一批暗探流落在外，四处打探，希望能够带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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