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璟叫了人,把喝醉酒的同学一一送回家去,免得家人担心。
苏钰揽着崔野也坐上车走了。
现在时间还早,才八点,玩了一天,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十分振奋。
酒店里挺闷的,空气都是粘稠的,苟枫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明明没喝酒,却略有醉意,是因为周遭弥漫的酒气么?
不知道。
柴璟走向他,手抚在他的脊背上,一个半搂半抚的动作,就把他稳稳圈牢了。
凑近后,苟枫动动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也是,柴璟今晚喝酒了。
不得不承认,柴璟喝酒时很性感,喉结滚动间,流畅的下颌轮廓一览无余。淡蓝色的西装封锁内里匀称紧实的肌肤,似乎也把**给彻底封锁了,只把柔和娴雅的表象展现出来。
柴璟:“累了么?”
“没事。”苟枫按压眉心,真是有点晕乎。
柴璟心头一紧,他没有忘记他们的身份,将死之人……而苟枫前阵子高强度工作十分耗费体力。
这根刺一直存在他们心中,时不时出现一下,扎痛内心。
难道就听天由命么?
想出去吹吹晚风了,苟枫站着缓了一会儿,看着他说:“去外面走走吧。”
“走吧。”
暖黄的灯光下,周围是车马人流,迎头是带着白昼余热的夏夜晚风,他们并肩缓缓走着。
风有些大,但不冷。
苟枫穿的是一件白色短袖,衬得他皮肤愈加白皙,风灌进他的衣服,又撑起来,掀飞衣角。
一只干燥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指尖,见他没有抵触,就大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整只手。
十指相扣,风都挤不进来。
柴璟一贯的做派,带着点儿强制。
“今天开心吗?”柴璟问。
沿着漫长的人行道,他们来到江边,站定在护栏边,下面是黑漆漆随风滚动的江水,看一眼,就能把人拉进深深的水中。
可怕的吸力。
“开心。”苟枫笑着说。
一直这样就好了啊。
他们握着手,站在江边,向远处的水面眺望。
宽阔无垠,带着无限神秘的河水,白天时,因阳光的透射,它一览无余,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可一到夜晚,黑暗吞并日光,怪像丛生,它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暴虐且可怖。
“救命啊,救命啊!”
“警察呢?!”
“轰轰轰——”
突然,一辆车闪着刺眼的前灯,以极快的速度、极不寻常的轨迹急冲冲地行驶过来,车身已被撞得不堪入目,玻璃稀碎,车子不受控制地,像蛇一样摇摆先行,如入无人之境。
而这辆车的身后,已经有几辆车深受其害,轰隆几声巨响,车辆翻飞。
没了玻璃的遮掩,横冲直撞的车的车主却在疯狂地大笑,兴奋地直拍手,啪啪作响。
“哈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我不好受,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疯狂转动方向盘,一会儿左突,一会儿右进,毫无章法可言。
正冲向苟枫和柴璟所在的位置。
两人见况不妙,赶快向安全的地方躲避,那辆车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
死神来临。
一种巨大的恐惧包围苟枫,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急,那么快,险些要跳出来。
他面色惨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短暂性的再也听不得其他。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想动却动不了,想听却听不到,想说却无法张开嘴。
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他的一颗心,在怦怦直跳,震动他的耳膜,催断丝丝神经,只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无穷尽地涌上他的心头,吐着蛇芯子,逼着他,灌进他的血肉里,笼罩他的四肢五骸。
他在深渊的底端,被黑暗吞噬。
直面死亡时,他绝望地发现,他要死,却不想死,还不甘心,还不舍得。
他多么想继续活着,眼泪在眼睛里流转,再也无法忍受,无端地落下来。
“苟枫!!”
柴璟嘶吼着喊他,他也无动于衷,动不了,被无尽的恐惧绊住手脚,被死亡即将临近的恐吓攫住神经。
只是站着不动,也感到心悸。这样的恐惧是摄人的,让人不敢再去逃,有种绝望的无奈,逃也逃不掉。恐惧到寸步难行。
柴璟眼皮直跳,一把揽住他的软腰,手快速伸进他的腿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
道路早已被那辆车席卷,他直接抱着苟枫跳到护栏上,额头青筋暴露,深邃立体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漠然冷酷,挺直的鼻梁透出一股疯劲儿,长睫微动,那辆车撞过来前一秒,他眉目轻动,紧了紧怀里颤抖的苟枫,毫不犹豫地跳下冰冷的江水。
他迈向这黑漆漆如野兽般的水域,仿若他本就属于黑暗。
水花四溅。
那辆车在车主疯狂肆意的叫声中,也毫不犹豫地撞向厚厚的护栏。
直接车毁人亡。
车主在极致的癫狂和兴奋中,彻底死了。
“咕咚咕咚……”
苟枫的意识有些回笼,他脸色发白,不可抑制地颤抖,手脚好冰凉,身体好沉,在一直往下坠。
下坠的感觉有一种致命的诱惑,身下无边的黑暗在吞噬自己。
有什么在拉着自己往下坠……沉下去,再沉下去,只要沉下去,就可以忘记全部痛苦。
就可以……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狠狠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那么用力握着他的手腕,像是也攫住他的魂灵。
幸好这江水并不深,柴璟又很会游泳,他咬着牙,舌尖狠狠抵在后牙槽,把苟枫拉出来。
警察下船对他们施以援手。
柴璟搂着湿漉漉的几乎昏厥过去的苟枫上来时,一眼看见护栏边上的疯狂车主。
听周围人说,他是得了什么绝症,年龄又大了,就不管不顾,把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当做儿戏。
那张脸,是压着破碎锋利的玻璃,直接撞在护栏上的。可谓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苟枫面色惨白,缩在柴璟怀里瑟瑟发抖,还未彻底从对死亡的恐惧中摆脱出来。
“别怕。”柴璟垂眸看他,心中涌起阵阵心疼,伸出手摆正他凌乱且湿漉的碎发,一手冰凉。
苟枫难耐地喘口气,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卡住了,浓密的墨睫剧烈颤抖,身子又软又冰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沉重而冰凉的江水,他几不可闻地松口气。
而这放松只是片刻的……
他只是略微抬起眼眸,想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柴璟却面色一沉,心头直跳,立即去捂他的眼睛。
来不及。
猝不及防的,车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奔入他的视线。
那么直接,那么防不胜防的,入了他茫然无措的眼睛。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连人样都看不出来,五官被玻璃深深戳破,简直是一坨被捣鼓的烂肉。
“啊啊啊!”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他亲眼见证了死亡。
看见一具不成人样的尸体,这尸体还有人的温度和热度。
死亡……死亡!
苟枫脸色白上加白,更加惨白,他张大嘴巴,锐声尖叫一声,像是气绝,彻底晕了过去。
死亡是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他们的头顶上,不知道哪一天刽子手会来要了他们的命。
一日不到,就提心吊胆一日,就不得安宁。这样的恐慌折磨得人要发狂。
可刽子手一到,呜呼哀哉之后,就是这样的恐慌也“无福消遣”了。
总归是怕的,太害怕了。
苟枫受惊吓后,短暂昏迷一阵,到家时就醒来了,面色还是惨白,身体不住地颤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浸润着泪花。
浓密的睫羽轻颤,抿着唇,一声不吭。
闭眼睁眼,都是那张脸,吸气呼气,都心慌气乱。
提心吊胆地活着,远比死亡更痛苦。
他已经学着不去抱怨为什么自己会得不治之症,为什么命运偏偏挑中了他和他的爱人。他渐渐学着去接纳这样的事,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度过每一天,不那么暴躁。
他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活得更通透,更紧凑,每一天,都是用欢乐编织的。
好像是一个童话世界,在里面蜗居久了,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也渐渐忘记了死亡。
他快要忘记自己是将死之人了,因这片刻的幸福蒙蔽了双眼和心智。
可死亡到底还存在着,它永远威胁着他。
柴璟坐在他的身边,把颤抖的他紧紧搂在怀里,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苟枫,只一遍遍在他耳边说着别怕,只用了力道把他抱紧,像要嵌入他的血肉里,去吻他的眼睛,吻他苍白的脸颊。
苟枫僵硬地转过身,茫然地盯着柴璟,眸中仍旧闪着惶恐的神色。惊魂未定。
片刻后。
他伸出冰凉的手,紧紧搂住柴璟,热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滚下来,隐入他修长的脖颈,心像是被一剑刺穿,突突的疼。
一颗心,快要无法跳动了。
没有良药可以治愈,他多么绝望,如坠冰窟,在风雨中摇摇摆摆,找不到方向。
他有梦想,也有爱人,还有即将到来的死亡。拥有了幸福之后,全部就都付诸东流,他耗费心神和精力熔铸的一切,他全部的心血和期盼,全都要……
啊,所有的一切,魂灵和□□,全都…他就一无所有么?
“柴璟,抱我。”苟枫颤抖地趴在柴璟的肩头,哑着声音说。
是命令,不容刻缓。
晶莹的热泪滑下来,滚落在柴璟的下颌,一寸寸烫伤他的皮肤。
柴璟怔愣片刻,拥紧他,心尖发疼,明明抱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呼吸,能喘气,还有冰凉的温度,却如同抱着一枝枯叶。
就要随风刮走。
“抱我啊!”苟枫泪流满面,厉声催促,身体剧烈地颤抖。
“让我羽仙羽死,让我惊魂跌宕。”
“我受不了了。”
带着乞求和绝望,他哭着说。
“救救我……”
已经气若游丝。
宛若溺水的人,在拼命伸手求救。
几分钟后。
柴璟沉默着,侧脸如刀锋,伸手关上灯,苟枫又给打开了。
一阵窸窸窣窣,几分钟后。
柴璟深邃的眼眸如狼似虎,又似万年幽暗的深潭,一眼望不到底,深沉且神秘。
里面闪着精锐痴妄的光芒,火烧火燎,一触即发。
苟枫在低低地哭泣,泪眼朦胧,从胸膛到肩膀,白皙,湿亮,且绯红,半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哭泣时,也似他喝醉酒时,不大吼大叫,只无声地落泪,清澈的双眸满载无尽的忧伤。
柴璟又是一阵心疼,他轻轻牵过苟枫的手,深情而虔诚地吻在戒指上。
“我在。”
然后抬眸,握上羊脂般细腻的脚踝。
轻声说:“打开,让我看看你。”
苟枫红着眼,很自觉的,又生疏的,无地自容的,就那么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哭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
不似往常那般扭捏,却也是羞的,更是青涩的,眼尾飘着一丝瑰丽的红,还悬挂一点剔透泪,欲掉不掉的。
有一种不自知的脆弱和纯美。
全身都泛着异常的粉红。
很怕,更多的是痛苦,他需要更深切的痛苦,如万蚁啃噬他的血肉,如万箭穿心刺破躯体,鲜血喷涌。
非痛苦,不足以让他感到活着。
别无他法。
他的活,不以幸福为标准,而以苦痛为标尺。
痛与存在,存在与痛。
我痛,故而我存在。
一束艳丽的花朵在深夜绝望地绽放。
拼劲全身力气,也要向上攀爬,也要挣开束缚,绽开硕大的花朵,释放迷人的花香。
鲜明又决绝地证明一条火热的生命是有多么的炽热、多么的鲜活。绽放花束时他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的。
多么悲壮,多么绝望,多么凄美且勾人地盛开啊。
盛开到死,到死盛开。
“好漂亮啊,小枫……”低沉沙哑的声音,如斯盛赞。
“哥……”苟枫低声轻喘,目光迷离,感受到那道灼灼的视线。
他眉目红得要滴血,身体也有了温度,滚烫,炽热。
“我好痛……”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灵和精神上的,穷尽所有,都无法改变的无奈和苦痛。
他一无所换了。害怕,无助又苦楚。
一只湿热的大手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啄,痒痒的。
恍惚间,他的手搭在什么地方,然后,风雨飘摇。
他听到柴璟略微哽咽喑哑的声音:“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与你共沉沦。”
“我们一起迎接那天。”
“死也瞑目,死也足惜。”
昏黄的大圈光晕洒在他身上,把他冷淡深邃的五官,描摹得柔和许多。
闻言,苟枫止住眼泪,笑了,也拥紧了,闭上眼,眉目舒展。
“好。”他哑声道。
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不去想悲戚的过去,也不去忧心残酷的未来,他把他的目光、他全部的注视、他一切的精气神投在这间房间、投在面前的人身上。
几滴热汗滚落。
他触到滚烫的湿汗,也嗅到空气中古怪的气味,在这漫天的苦痛与直逼而来的愉悦中,他深切感受着魂灵与□□的碰撞。
他痛苦着、无声啜泣着、幻想自己是一只在天际翱翔的白鸽。
羽翼丰满,丝滑地在空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弧度。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他痛苦又喜悦,以自虐般的姿态直迎狂风骤雨。他在风雨中凌乱。
这是一场极尽暴力的自我惩罚。
像是在凌迟自己的魂灵,千雨似刀,洗涤他的血脉筋道,万水迸发。
偃旗息鼓。
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苟枫微眯起眼。片刻后,他的脚踝又被人捉了去。
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破空而来。
“继续。”
苟枫摇摇头,他想说自己累了,抬眸却捕捉到一个忧郁苦楚的目光。
他在那眼眸里看到自己,也是一样的忧郁。他分不清他是在透过柴璟看自己,还是在透过自己看柴璟。
即便在此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似。
相似的将死之人。
柴璟也和他一样痛苦着。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他们总是同频的,灵魂总在翩然共舞,他们来自截然不同的家庭,过往的经历亦是迥然不同,倘若不曾相遇,他们便是彼此尘寰的过客,是两条平行不会相交的直线。
可他们最终却以极其巧妙的相似点分毫不差地连接在一起。
像一把钥匙开一个锁,一个锁配一扇门,一扇门驻守一个家。环环紧扣,彼此唯一。
这令人恼怒的相似之处——将死之人
模糊了彼此的界限,泯灭过往的千万异处,他们的关系就是——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战栗,他们在喧嚣中,在这深夜花灯之下,影影绰绰中,品出彼此撕裂残破,又葳蕤盛辉的魂灵。
澄澈,明晰,剔透。
摇曳,飘摇,欲坠。
若问这世间有什么牵挂,
面前的这具躯体就是。
若问这世间有什么眷恋,
彼此的一缕淡魂便是。
倘若要问什么是这世间,
毫无疑问,
他们彼此就是包罗万象的世间,就是这万丈红尘的惊鸿掠影。
就是天堑无涯处悬挂摇曳的两支交错纵横的茎叶。
紧密交缠,凌乱相织,攀附无缝。
往下就是千沟万壑,两支茎叶在怪石嶙峋的凸起处命悬一线。
那样紧抓不放,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牵挂,失了眷恋。
那就魂飞魄散、烟消玉损了。
也就一无所有了。
存在本身被抹去的话,
灵与肉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空”和“无”。
他们要“饱”和“满”,所以死死不松手。
……
苟枫难耐地喘口气,大脑一片空白,头皮阵阵发麻。
双睫轻颤片刻,他艰难地动了动软弱无力的指尖,觉得自己误入了天堂。
明明还没死,他却已然进入假死的状态。
虚脱,无力,疲累。
他这将死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还有一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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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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