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栖的声音带了些苍凉,语毕,她拍了拍身下的床,对着柴宴宴招了招手:“别光站着了,过来坐吧。”
她继续说:“那是我见她的第一面,我好像,没有见过她的真实样貌。”
柴宴宴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往前走了几步,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坐了下来。
她在屋里呆的久了,已经习惯了那味道,可此刻离得近了,那股淡淡的药味愈发浓烈,柴宴宴微微耸鼻,但那味道很快便消散了。
她回神:“姐姐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疤,后来告诉我是她自己划的。”
那时候,柴允安脸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了几道狰狞的疤痕,柴宴宴被那伤口吓了一跳。
“确实是她自己划的。”言栖苦笑了一声,“她也真是下得去手,那伤口可不浅。”
营里的人把柴允安扛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血水混杂着雪,一点一点地往地上滴,腰间的布料也已被鲜血打湿,露出的皮肤苍白一片。
言栖那时刚从营里走出,只和几人擦肩而过,却也被柴允安脸上的伤口惊到。她有些疑惑,但有要事在身,她没精力去管。
待她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谢韫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焦急无奈又略带气愤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言栖把身上的护衣脱下扔在地上,活动一下身体,“怎么这副表情?”
谢韫寒的语气里带了些烦躁:“郡主来了,受了些重伤。”
他的话语很简洁,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言栖明显听出来了他的不满。
“你是说和你定娃娃亲那个郡主?”她想到了什么,表情里带了些恍然,“是今早被扛回来的那个吗?伤的确实挺重。”
言栖对这个郡主没什么好印象,传闻中,这位郡主性情骄纵,傲慢自持,对下人没什么好脸色,还常常打骂。
“她跑过来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写了和离书?这都几年了,她还没放弃啊?”
谢韫寒摇头:“不清楚,已经派人到相府禀告。”他边说边回头望了一眼:“两军交战,郡主此时前来,过于危险。”
言栖一脸无所谓地转身,抓过一旁靠在墙上的剑:“那还不赶紧治好了送回去,留在这也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
身后的屋子里围了不少人,军医给柴允安换完药出来,正好撞见要走的言栖。他拱了拱手,和言栖打了声招呼,随后转头对谢韫寒说:“郡主伤势重,失血过多又染了风寒,只怕一时半会醒不来。”
言栖闻言停在原地,打算听听谢韫寒接下来的打算。身边的人缓缓开口:“知道了,你们记得按时来上药,等她醒来了,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言栖:“今日营中事务不多,你留下来照顾吧,她一女子,其他人多有不便。”
言栖开口刚要拒绝,就有人跑了过来,看到了房前站着的几人,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又被憋了回去。
“出什么事了?”谢韫寒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他冲军医点了点头,伸手拦住了就要一块跟出去的言栖:“你留下吧。”
言栖看着二人快步走了出去,略有不满:“我就多余过来一问。”她愤愤地瞪了房中人一眼,房门开了一条缝,她只能看到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也不知道是死着还是活着。
“真麻烦。”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转头对军医说:“麻烦您再看一下,我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待她再次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房门已经不知道被谁关闭了。言栖推开门,昏暗的房中,只有一个小医生坐在桌边。
见她进来,那人从桌边站起:“言副将。”
言栖点头应下:“行了,你出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她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脸上围着纱布,血已经被止住,唇色苍白。
“真是个事儿精,一天到晚就会惹事。”言栖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干草叶,随手拿起几块扔进了茶壶。
这草叶看着有些陌生,但泡进水里散发出了淡淡的香气,言栖缓缓倒出一杯,拿在手上晃了晃。
香气夹杂着苦味飘荡在鼻尖,她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嘴中忽然如同含了苦参一般,可随即便很快的散开,余味是淡淡的酒水的甘洌。
这是什么茶?
言栖又抿了一口,只觉得这个味道和自己平常喝到的都不怎么一样。
她坐在桌边,手中的茶杯见底又灌满,一连几杯下肚。言栖坐得有些无聊,她静静地盯着窗户,随即打了个哈欠。
房门忽的被人敲响,言栖扭头,隐约看到了门外站着的谢韫寒。
谢韫寒隔着门窗冲她招了招手,似是觉得自己不方便进来。言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从墙边拿了块草席当屏风,随后拉开了门:“里面呆着吧。”
言栖将壶中剩下的茶水倒进了谢韫寒的杯中:“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与乌苏交战,对方将领失踪,此刻军营混乱,是个出兵的好时机。”谢韫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茶?”
“我也不清楚,就放在桌上,感觉味道还不错。”言栖说着,忽然觉得头脑有些发疼,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谢韫寒点头:“怎么什么都敢胡喝?这是军医留下的,忘了跟你说了。这草药可以医治一些神志不清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这功能呢。”言栖感觉挺有意思,“古时还有神农尝百草呢,恐怕这也是他们自己尝出来的。”
“那现在要率兵出攻吗?这次动手,很可能可以攻下。”
谢韫寒也正在犹豫此事:“只怕这是对方设下的陷阱,乌苏向来管理严格,即使主将真的不在,也万万不会乱成一锅粥。”
言栖看着杯中的茶有些跑神,听到粥恍然回神:“那还不趁热喝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讪讪地笑了一下。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今天休息一天,明天赶紧去训练。”谢韫寒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又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记得换药。”
“知道知道,真是麻烦。”言栖随意地摆了摆手,“赶紧走吧。”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海中逐渐成型,明明自己并没有见过,却又感到格外熟悉。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柴允安痛呼了一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身体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有一瞬的错觉,她莫不是已经死了,不然在这冰天雪地中,为何如此温暖?
随后记忆一点点回笼,她记得自己用刀将脸划伤后,试图想要用冰冷的温度来降低痛感,直到整张脸都变得麻木。
痛是不痛了,可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天已经亮了,她终于站起身,抓起了蒙晏清的包袱。
成败在此一举,反正以她此刻的状态,真要走回乌苏去,半路就会倒在地上。
苍平的营地,一点点地在雪中浮现,有人影出现在眼前,柴允安心下慢慢安定,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腰间的伤口还有些疼痛,她伸手捂住,轻轻地揉了揉。再抬头的时候,有几个士兵向她跑了过来,姿势戒备。
“前方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苍平境内?”
柴允安张了张口,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无比:“你们怎敢同本郡主如此说话?”
那几个将士面面相觑,又听柴允安说:“我来寻谢韫寒,让他立马出来见我。”
“你是相府郡主?”有一人开口讲话,柴允安只觉得眼前人影恍惚,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又往前走了两步:“废什么话?还不快把本郡主扶进去。”
人影恍惚,天旋地转,柴允安跪倒在地上,看到几人飞奔上来,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嚷着什么。
好吵。
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身子陷入了雪中。
这是回暖了吗?柴允安闭着眼睛想,身下的触感不像是在雪堆中,反而很柔软,像一张床。
她猛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了面前一张放大的脸。惊吓的声音被堵在喉间,柴允安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哟,舍得醒了?”言栖站直身子,离她远了几步,“有哪不舒服没?”
柴允安只觉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她的目光在屋子中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了言栖的身上。她的腰间配着把长剑,剑鞘上有一些划痕,像是跟着主人经历了久年的征战。
柴允安活动了下胳膊,打算撑着床坐起来,却感觉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
“行了大小姐,别折磨人了,好好躺着不行吗?”言栖面色不渝,“有哪里不舒服吗?马上要换药了。”
不舒服?柴允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偏偏又不敢乱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围了很多纱布,也不知道谢韫寒有没有发觉蒙晏清有哪里不对。
不过在蒙晏清告诉她的故事中,两人已经多年未见,此刻又见言栖对她并不似对敌营中人,心下稍安。
“韫寒呢?”柴允安在心中思索了一下,“他怎么没有在这里?”
言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蒙姑娘,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的没事干,你此次行为已经影响到了军营的生活,本来打仗就已经够累的了,你还要来这添堵。”
“他是我夫君,我来找他有何不可?”柴允安努力学着蒙晏清的说话方式,语气里带了些不可一世。
“他早就写了和离书,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再纠缠吗?”言栖边说边给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拿了医箱。
“行了,该换药了。等你伤好了就赶紧回去吧。”言栖将她脸上的纱布解下,尽管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可看到那狰狞的伤口依旧有些害怕。
“你这脸怕是毁容了,好好一个相府千金,从今以后只能遮面出门。”
这伤口放在军营中,言栖见的多了,偏偏此刻出现在一女子的脸上。尽管言栖并不待见蒙晏清,可却依然有些难受。
柴允安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她下手的时候收了些力气,可后来因为冰雪的刺激,势必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也算达成了她的目的。
“麻烦姑娘了。”柴允安轻声开口。
“别叫什么姑娘,军营中哪有男人姑娘之分,我叫言栖,营中副将。”言栖边说边从盒中拿出药膏,轻轻的涂在了柴允安的伤口上。
剧烈的刺激让柴允安忍不住皱眉,指甲陷入掌心。
“疼了就喊出来吧。”言栖边说边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多谢言将军。”待痛感过去,柴允安才再次开口,“替我寻一帕子吧,这样出去怕吓着你们。”
言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别想着出去,一会还要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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