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街角,府军被人群冲散,唐馨乘机窜入一条小巷,换下外衣,松开发髻。
稍事整理,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街上,沿街的摊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她顺势走到一个脂粉摊前,试起了胭脂。
“这胭脂怎么卖?”
她随意抄起一盒粉膏,问了起来。
“姑娘的眼光可真好,这可是今夏最时行的颜色。”摊贩热情地回应着,“只要五十文,姑娘要拿一盒吗?”
“五十文?这也太贵了吧。”唐馨故作不满地将粉盒放下,拖延着时间。
“便宜的也有呀,咱家的胭脂可是这条街上最齐全的。你再看看这些个,也都是好货嘞。”
说着,摊贩将旁边的几盒胭脂打开,递到唐馨的手上。
芬芳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唐馨有一盒没一盒地挑了起来,直到重新集结的府军从她身后走过。
“就拿这个吧。”
看看渐渐走远的兵卒,唐馨胡乱挑了一盒,掏出荷包付钱。
“驾……”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将闹市打破。
唐馨被吸引了目光,她回头望去,一匹快马正从望江楼的方向疾驰而来。
“元秦?”
她定睛一看,那马背上竟是熟悉的身影。
“这般火急火燎的,难道是阿琪出事了!”
她不觉眉头紧锁,在心中暗忖,“不对,若是阿琪被抓,元秦又怎会孤身一骑?”
“长宁街自西而去,并不是回右军都尉府的方向……”
她呼吸一滞,灵光乍现,“难道……是南安门?”
密函的内容霎时在她的脑海浮现:“初十举事,两相并发!”
她忽然思绪飞腾,豁然开朗。
“怪不得,渤海府和右军都尉府如此大动干戈……”
原来,他们真正的目标,在宫中!
*
东宫,明华殿。
侍女俯身而跪,轻摇玉扇。
扇面之下,一身金绣繁丽的太子正慵懒地靠着椅背赏玩金器。金石玉璧,交相辉映,一片纸醉金迷,衬得轩宏的宫殿更显雍容华贵。
内侍从殿侧而入,端着高高摞起的奏折缓缓靠近,瑶盘刚及桌沿,一阵呵斥便提耳而来。
“把这些东西给本宫端走!”
李瑾合拂袖而起,不耐烦地吼道,“中书、门下,他们一个个都是吃闲饭的吗?这奏折日日一沓一沓地送来,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内侍被吓得伏地而跪,连声祈饶:“殿下赎罪,是奴婢唐突了……”
“那就快滚下去,不要扰了本宫的兴致。”
李瑾合将手中的玩物重重一置,内侍慌忙起身,蹐步而退。
“殿下。”
还未等李瑾合平复心绪,耳侧便传来男子的声音。
李瑾合睥睨一视:“你还知道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还请殿下赎罪。”
元睿躬身作揖,“今日卫率府人多事杂,耽搁了些。”
“人多事杂?”李瑾合没好气地回道,“你一个府率竟然还有需要亲自操劳的地方?”
他转动着茶杯,故意往身侧一撒,溅得元睿一身茶渍。
“殿下教训的是。”元睿屈膝请罪,习以为常地忍受着李瑾合无端的发泄。
李瑾合却只觉得无趣,他阴沉着脸起身踱步,一把取下壁上的角弓,摆弄起来。
“再有五日,父皇便要抵达京都,渤海那边还没有动静吗?”他突然停下动作,扬声问道。
“殿下勿急,兄长已有消息,渤海府的细作今日便会有所行动。”
“今日?”李瑾合有些诧异地看向元睿,“这么突然,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李瑾合审视的目光不禁让元睿神色一紧,随即辩道,“殿下,您日日政务繁忙,臣也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禀告。”
“还请殿下放心,右军都尉府一早便设下埋伏,想来这会儿,兄长应该也已经在进宫回禀的路上。”
“嘎吱……”
元睿话音刚落,内侍便推门而入。
“殿下,元都尉求见。”
内侍疾步走到李瑾合身边,传话道。
“元秦!”李瑾合顿时情绪高涨,“快请他进来。”
内侍前去引见,元秦进殿。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元都尉,是渤海府有什么消息吗?”看见元秦的到来,李瑾合急不可耐地问道。
“臣在望江楼截获一封渤海府传来的密报,还请殿下过目。”元秦双手将密函奉上。
内侍接过,密函被递到李瑾合跟前。
“好呀,果然不出我所料!”看着密函里的内容,李瑾合抚掌大笑。
“信中,如何说?”见李瑾合语焉不详,元睿在一旁试探问道。
“初十,他们将举兵进京。”
“初十?”元睿故作讶然地问道,“这不是陛下回朝的日子吗?选在这一天进京……莫不是他们想要擒王逼宫!”
李瑾合的双眸微微一震,他再次拿起密函,反复确认。
“还真是那一天!”
“其实殿下也不必过分忧虑。”看着愣在原地的李瑾合,元秦镇定而道,“渤海虽近,但毕竟山高路险,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他们又能有多少兵马?以现在京都的防卫,逼宫怕是难于登天。”
“不过,这却不失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秦接着试探,“殿下,以为如何?”
“元将军,你这是何意?”李瑾合瞳孔微沉,打量着眼前的人问道。
“叛军谋反,此罪当诛,可若是殿下能勤王救驾,岂非一举两得?”元秦洞察着李瑾合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回复道。
李瑾合似被提起兴致,他起身用双手俯撑案台,神情微妙地盯着元秦,“你继续说。”
“殿下,您只需集东宫兵力于幽州台之上,待肃王举兵之时,一举拿下叛军。届时,以叛军之旗迎陛下归朝,东宫自当威名远扬,殿下亦能更得圣心。”
说罢,元秦躬身请命,“承蒙殿下多年提拔,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好!”元秦与李瑾合抬眼而对,两人相视一笑。
“元将军真是好谋划!”李瑾合仰天而笑,“来人,即刻传令下去,从即日起东宫十率皆听令于元都尉调遣!”
李瑾合走上前,将先前取下的角弓递到元秦手中。
“待功成之日,本宫自不会亏待你们兄弟二人。”
“微臣,叩谢君恩!”
……
宣德门下,二人顶着晌午的烈日,一前一后而出。
“今日,太子殿下又难为你了吗?”看着一声不哼的元睿,元秦关切问道。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元睿面无表情地扯动嘴角,“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自从肃王殿下进爵渤海王,他就一直耿耿于怀。他越是忌惮肃王在边境的势力,就越会厌恶我这个在渤海之战中受封的功臣,不管是他的贴身侍从,还是东宫府率,我都不过是个让他出气、发泄的物件罢了。”
元睿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莫名的古怪,“可是哥哥,我不想再做那个物件了。”
他勒马停下,转头看向元秦,眼角微扬,似有笑意,“我也不用再做了,是吧……”
一抹漠然又诡秘的笑,在元睿的脸上浮现,元秦一时噤声。
他忽然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年来,他们兄弟二人左右逢源、贪权附势,走上今天的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
攀附巍巍,献计徐安,效忠渤海,斡旋于三方势力之中,这真的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听着元睿近乎失去理智的话,他似乎有些动摇……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出南安门。
——
几座楼台之外的茶摊,唐馨早已等候多时。
她远远看着二人出宫的身影,匆忙起身,向着尚书府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穿着一身杂役服的唐琪也拿着腰牌来到尚书府。在仆从的带领下,她来到唐馨的房间,没过多久,唐馨便推门而入。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看着唐馨的归来,唐琪迫不及待道出在望江楼中的见闻。
“你是说,纪凌找到信后,提到了太子殿下!”唐馨问道。
“是的,我亲耳所闻,绝不会错。”唐琪回道。
听着唐琪的话,又想到今日在南宫门外见到的元秦、元睿二人,唐馨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看来,我们得想办法去一趟嘉会坊了。”
沉吟片刻后,她抬眼看向唐琪,“这个消息,我们必须传回华南!”
*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裙带摆动声传来,文彥堂外,唐馨端着茶盏走来。
她的身后,紧跟着已经换上常服的唐琪。
等待片刻后,仆从示意二人进入。
穿过通透的大堂,只见一身着玄色窄袖蟒袍之人扶坐案前。金线祥云游走袖间,朱红白玉相互映衬,尽显一副气宇轩昂、气度逼人的姿态。
“大人。”唐馨走在前面,将茶盏奉上。
“回来了。”
徐安的眼神不经意间略过出现在案前的唐琪,但执笔的手并未停下。
“今日,如何?”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手边热气扑面的茶水,问道。
“大人,阿琪……可能暴露了!”
唐馨回复道,将望江楼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
“肃王,太子……真是有意思啊。”
徐安的脸上露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好似无意之中,案上的镇尺被碰落在地。
一时间,卷起茶气的风同样将案台上铺平的画纸卷起了边。
身侧的唐馨顺势投下目光,一个半掩着的风筝画样映入眼帘。
但还未等她细瞧,徐安的手已然拂过画纸。
唐馨连忙佯装无意地别开眼,垂身捡起地上的镇尺。
“你们先下去吧。”徐安见势招呼道。
“大人,那阿琪该怎么办?”唐馨紧忙问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右军都尉府已在全城通缉,她就这样一直躲在府中,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放心,我自会有安顿她的办法。”
徐安冷眼打发道,待唐馨、唐琪二人离去,那屏风后藏着的人,总算有些耐不住性子。
“出来吧。”
杨方州应声而出,“大人,今日变故,您早已了然,又何故在此,听她二人巧辩?”
“杨师,以为何故?”
徐安沉敛的眸色不疾不徐地落在杨方州身上,“阿馨可、阿琪尔,她二人既不是肃王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在这三方势力之外,还能有谁?”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早该想到的……”
一个眼神示意,杨方州俯身听言,“大人,您这是要……引狼入室?”
“不。”
徐安摆了摆头,沉眼看向桌案上的画样,神情散漫慵懒,“是瓮中捉鳖!”
1.关于“右军都尉府”:参考明代官署“五军都督府”。在本书设定中,为前朝遗留产物,最初掌天下兵马大权,但随着“华南府”、“漠北府”、“西北府”、“渤海府”等边疆军镇的建立,其由主导国家军事建设的实权机构逐渐沦为虚有其名的军府。至今天顺三十一年,仍保留的“五军都督府”主要负责京畿城防工作,其中右、左、前、后军都尉府分别负责东西南北城防,中军都尉府负责宫城禁卫。
2.关于东宫卫率府:参考唐朝“东宫十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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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荷手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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