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留是在书阁找到江霁的。
他先是到主厅拜访了老侯爷，寒暄几句便去了静雅阁，转了一圈没发现江霁，心道了然，也不急，慢步走向书阁，途中还向小厮打听了不少近日候府的趣闻轶事。
到了书阁前，萧留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遣散了小厮，轻手轻脚走到书阁半掩的窗边。
这个窗户能清楚地看到书案上的人。
江霁一身雪白衣裳，衣服纹饰很少，只绣着淡绿色的竹叶，白中透着微微的绿，不像身份高贵的小侯爷，倒像个书香世家的小公子。
他静静坐在紫檀木的书案前，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一看就晦涩难懂的古籍。
明明正是烺烺白日，可书案前的人却因气质清冷，身上仿佛沐浴着一层月华，使人如在画中。
“画中之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抬眼向萧留望去。
“来了？怎么不进来？”他说。
萧留下意识把手搭上窗沿，正想翻身进去，又突然想到什么，立马收回手，大步绕过窗户，推门而进。
“好啊子眠，你怎么这样？肯定是故意的，诱我翻窗！”
“这让旁人看了，不得笑话我：‘你瞧你瞧，那庭王殿下，都十七还像幼童那般玩闹，竟翻窗进了书阁，啧啧啧。’”
萧留边走边说，先是忿忿不平，最后还有模有样地学起了嘴碎的丫头片子，逗得江霁不禁弯眼笑了起来。
片刻，江霁咳了一声，正襟危坐道：
“我当庭王殿下仍如儿时那般，‘不走寻常路’。”
“本王偏爱不走寻常路。”
——这是萧留七岁时第一次翻窗进入书阁所说的话。
回想起他气高趾昂地站在窗沿上对着跪伏在地上一众战战兢兢的太监宫女们放下“豪言”的画面。
萧留一哽，无言半响，最后了个结论。
“子眠，你学坏了。”
他百无聊赖，懒懒斜靠在几案另一侧，伸手从案上盛放点心的花瓣形玛瑙盘里，随意拈起一个龙井酥，尝了一口便扔回盘中。
“啧。”
萧留拍掉手上沾上的碎屑，面容隐于阴影之下，神色晦暗不清。
糕点应是丫鬟送进来的，已经凉透了，也不知这人在这坐了多久了。
其实江霁会在书阁，是萧昭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
江霁自小便知藏事于心，在国子监尊师敬友，彬彬有礼，鲜少见他有失态的时候。就连萧留，也是与他交友了两年后才发现，他心情不佳或思绪杂乱之时，会独自到书阁里坐着。
自束发以来，他便很少到这里，平时看书也是在静雅阁。
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
真是块木头。萧留在心中暗暗评价。
他瞄了一眼江霁，好吧，还是块看着很贵的木头。
“说吧，子眠，发生了何事？”
萧留转身坐到了江霁对面，挺直腰，正色问道。
江霁望着他认真关切的神色，微启双唇，但最终又重新合上，低垂眼睑不去看他。
“无事。”
江霁提笔，在书上圈点。
一看就十分有事，萧留在默默腹诽道。
他紧紧盯着江霁的脸，企图把他看穿一般。看了一阵子都见他面无异色，最终垂下肩膀，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躺。
脸上露出一种“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的悲痛神情。
不过很快，他便又重新恢复活力，决定大发慈悲放过江霁。
“话说，再过三日便是春祭了子眠，怎么样？初次参加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江霁没抬头，继续写着，神情专注。
“嗯，激动，已经开心得几日未睡了。”
“哇——你要不要这么敷衍！”萧留大声控诉。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究竟在看什么？”
萧留说着便想从江霁手中夺过那本书，被江霁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江霁用毛笔毫不留情敲掉萧留跃跃欲试，即将伸到古籍的爪子，掀起眼帘望了他一眼。
“别乱动，这书是我从老先生那儿借来的，宝贝得很。”
他抚平书页的皱痕，又道：
“这是详尽记载魔物一类的古籍，现下仅此一本。近日玄华附近异事频生，实着蹊跷。”
提及此事，萧留也严肃起来，不再玩弄桌上物件，敛了笑意：
“我听闻玄华城郊的朴县近来怪异。先是有人出事，病了几日，后来竟消失了，再被发现之时死去多日。”
江霁搁下毛笔，“没错，这本非大事，可问题就在……”
“问题就在这人尸体青红，极为古怪，听闻是中了邪……”
但江霁缓缓摇了摇头，“我一向不信这类说辞。”
他伸出一指，在古籍上某一行字上，轻轻点了点。
“休沐前我偶然从这本书中看到一些类似的异状，那人与其说是中邪，不如说是受魔物所害。”
萧留猛然抬头，“你是说……”
“不错。不过这仅为我一人猜测，至于是不是魔物所致，还待考察观测。”
江霁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
“人间已安稳多年，上次听闻魔物出现，是在苍雪关附近。此次朴县异象，我恐是有人故意为之。”
提到苍雪关，江霁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楚岚所言之事，微微抿紧了唇，眉头微颦。
真的有这么巧吗？
萧留却是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思考了片刻后开口。
“为迎春祭，这几日城门大开，必定会混入一些不轨之人，他们的目标可能没这么简单。”
说罢，他和江霁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不知是不是在府里打听了什么，萧留话题一转，叹道：“苍雪关果真是神奇啊——”
江霁瞥了他一眼。
萧留假装咳嗽了几声，
“本王可是听说，你们侯府今日来了一些苍雪关的修士，个个神秘莫测，长相出众，令人惊叹。”
他笑眯眯看着江霁，对方却无动于衷，重新拿起古籍研究，仿佛这本天书都比美人更吸引他似的。
萧留笑容僵硬了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暗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子眠你不能这样，芳心暗许你小侯爷的能从玄华排到青州，结果你一个都不搭理。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小侄儿啊？”
“诶？万一你不喜欢中原人，而是喜欢异域美人呢？比如苍雪关的修士之类的。”
说完，萧留不怀好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没见过，不感兴趣。”江霁淡淡回道。
萧留欲再开口，被江霁用龙井酥塞住了嘴。
“知卿，你若再说，我改日便向皇上参上一本，让皇上给你安排一段好姻缘。”
江霁微笑着看他温和平静。
萧留吓得想站起来，冷不防被酥糕呛到了，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呸呸”吐出嘴中的龙井酥。
“别啊！我可不想被当成联姻的工具。”
萧留举起双手，呈投降状，“好狠啊小侯爷，貌比春阳的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江霁失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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