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宿的愣神只在瞬息之间，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女人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停滞，唇角弯起一抹了然于心的弧度，笑意清浅，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忘记了吗？机场，卫生间……谢谢你的丝巾。”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绒羽轻抚过暖阳，“当时状态不好，没能好好道谢，我很抱歉。”
话音未落，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巾被她的指尖推了过来。布料柔软，带着被精心洗涤后残留的、极淡的清香。“已经洗好了。本来以为没机会还了，没想到还能遇见。”
她的笑容里掺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上轻点，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你喜欢我给你的谢礼吗？”
谢礼？怀宿的目光从名为“重逢”的酒杯，移到那方丝巾上，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距离太近，丝巾上仿佛还沾染着对方若有似无的体温。
她想起那温柔入骨的歌声，终是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举手之劳，不用抱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过于生硬，又补充道，语气比刚才真诚了许多，“歌很好听。”
这算是默许了对话的延续。
“姐姐果然很温柔呢～我很久没唱了。”女人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恍若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稍稍倾身，一手托腮，做出分享秘密的姿态，压低的声线里带着诱人的亲昵：“因为怕唱错，我特意请老板熄了灯，悄悄唱的。这样就算出丑，也没人知道是我——”她狡黠地轻哼两声，“幸好没有，不然，就只能把自己当成笑话逗你开心了，那我可没脸再来见你啦。”
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明艳，皓齿明眸，眉眼如画，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怀宿不自觉地被她感染，眉眼间的疏淡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你唱得真的很好，是很……治愈的声音。”
女人凝眸看了她片刻，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微垂的眼睑巧妙掩去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羞怯。
对话短暂停歇。
两人各自品味着杯中残余的酒液，也享受着这突兀却自然的静谧。抒情的音乐在空气中低回萦绕，头顶的灯光斜斜洒落，将两道纤长的影子投映在地面，在不远处悄然交汇，模糊了界限，如同无声的依偎。
怀宿意外地享受这种氛围。无需刻意寻找话题，如同阔别多年的老友，在彼此的气息中安享片刻宁静；又像两个偶然交汇的陌生人，短暂分享了善意，留下足以回味的余温。
直至酒杯见底。
女人轻轻起身，脸上那鲜活灼目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眉眼间重新覆上初见时那层清浅的疏离，像月光下渐冷的雪。唯有声音依旧温和：“很高兴认识你，姐姐。”
没有说再见，她转身离去，像春风消融的最后一片雪花，悄无声息。
怀宿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背影，没有出言挽留。一种浅淡的、如梦初醒般的怅然，却在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她本以为，这场邂逅会止步于此。
——
没过多久，秦肆妩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一把在高脚凳上坐下，语气带着未平的愠怒：“我去！刚在门口碰上几个混混想占小姑娘便宜，真是世风日下！”
怀宿眉头微蹙：“人没事吧？”
“没事！那姑娘看着清清冷冷弱不禁风，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三两下就把人摆平了！”秦肆妩说到这儿，语气又兴奋起来。
怀宿下意识想到了方才离开的女人，又觉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人没事就好。”
秦肆妩慵懒地靠着吧台，冲她挑眉，语带调侃：“啧啧，你没看见真是可惜了。那凌厉的动作和表情，爽！早几年我非得跟她交个朋友不可，太对我胃口了。”
怀宿浅啜一口杯中残余的酒液，反问：“刚才怎么不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秦肆妩脸上掠过一抹微妙的笑意，指尖夹着一张纸片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看？”
怀宿没接，只是淡淡提醒：“联系方式？现在不怕你家阿念误会了？”
“要是联系方式倒好了，多漂亮的姑娘。”秦肆妩笑得像只算计得逞的狐狸，“而且，阿念误会什么？这又不是给我的。”
怀宿抬眼，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喏～人家小姑娘指名给你的，拿好了，‘姐姐’～”秦肆妩拖长了语调，语气百转千回，带着明显的戏谑。
怀宿接过那张纸片，发现是一张糖纸——正是她上午递给女人的同款巧克力糖纸。
她心下微动，果然是她。
将糖纸翻转，内侧的白色衬底上，折痕被仔细熨平，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要开心，姐姐^V^】
不是预想中的联系方式。
怀宿攥着糖纸的手指，在看清这行字的瞬间，无声地收紧。
秦肆妩观察着她的神色，挑眉笑道：“啧啧，老实交代，我刚离开那一会儿，你做了什么？人家小姑娘说这是还你的，嗯？”
“没什么。”怀宿将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妥善收进口袋，语气平静无波，“上午帮了她一个小忙，这是……谢礼。”
“哦～我信了，真的。”秦肆妩瞥了眼吧台上尚未收走的空酒杯，笑容意味深长。
——
深夜，怀宿独自回到公寓。
智能系统感应到她的归来，无声亮起冷白的灯光，映照出空旷到近乎冰冷的房间。
扫地机器人慢悠悠地滑过来，发出设定好的电子音：“欢迎回家。”
她像完成每日任务般，习惯性地轻轻拍了拍它的外壳，低声回应：“我回来了。”
解开领口最上方的纽扣，换上拖鞋，她将自己陷进沙发里。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工作消息，最显眼的是两通未接来电——来自她多年未见的父亲。
显然，在意识到电话无法接通后，对方发来了短信：【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吃个饭，你弟弟和妈妈都很想你。】
怀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在间接害死母亲后，是如何能顶着深情的假面，将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堂而皇之地迎进门，还奢望她能坦然接受。
她直接忽略了这条短信，给秦肆妩回了句“已到家”，便起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疲惫稍缓。然而，那个女人含笑的眉眼和她离去时清冷的背影，却毫无预兆地在氤氲水汽中浮现。怀宿蹙眉，伸手关掉了水阀。难道真被秦肆妩说中了，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在抗拒着这份长年累月的孤寂？
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一个人。
家庭的变故让她无法相信爱情，认为那不过是荷尔蒙操纵下的短暂错觉。即便是曾有过的未婚夫，也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无关情爱。她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强烈的占有欲，更不曾设想，要将另一个人纳入自己规划严密的人生轨迹。
亲情亦然。母亲是她唯一的家人，如今也已长眠。这世上残留的血缘，对她而言，只是仇敌与陌路。
她仅剩下友情，维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或许，只有这样，关系才能长久。
但偶尔，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面对满室空寂，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还是会悄然爬上心头。
她擦干身体，走到茶几前想倒杯水，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从包里滑出的丝巾和那张糖纸上。
【要开心，姐姐^V^】
女人温柔含笑的嗓音仿佛再次萦绕耳畔。
心口像是被什么极轻的东西触碰了一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去而复返。
她拿起手机，下载了那个音频软件，搜索“欠我一颗糖”。
点进创作者主页，最新更新是一个助眠视频，标题很简单：《小王子》轻读，助眠。
还真是助眠的。怀宿想起秦肆妩之前的推荐，以及自己每况愈下的睡眠质量——尤其是在母亲祭日前后，失眠与噩梦交替纠缠，加之长期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神经性头痛，让她对夜晚心生抗拒。
医生诊断为心理因素主导，建议调整心态，辅以中药和规律作息。
多次尝试无果后，秦肆妩放平了心态，而她选择了放弃治疗。
但想起那温柔治愈的歌声，她决定再试一次。
点开视频，设置为循环播放。简单的卡通插画背景后，是那道熟悉而轻柔的女声，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空气里。
“首先，在故事开始之前，小朋友们应该先躺在床上，乖乖闭上眼睛哦～”
哄孩子的口吻？怀宿几乎失笑，但奇异的是，心头盘踞的压抑感，竟在这声音里悄然沉淀。她依言回到卧室，躺下，闭上眼。
任由那声音如温暖的潮水，将她的意识温柔包裹，缓缓下沉。
“我习惯了独处，也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直到我的飞机迫降在撒哈拉沙漠……”
耳语般的讲述，勾勒出小王子、狐狸与玫瑰的故事。风吹过玫瑰的花瓣，掠过狐狸金色的皮毛，也拂过那些尘封的、关于孤独与驯服的记忆。
那是孩子的童话，也是成人遗失的梦境。
她已记不清自己是在哪个节点彻底沉入睡眠。
只记得在意识涣散的最终，是女人温柔而笃定，带着一丝慨叹的轻语：
“如果你要与一人产生羁绊，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呵……我心甘情愿。”
真是……傲慢的宣言。
怀宿于混沌中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随即，沉入梦乡。
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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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要开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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