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30分，怀宿醒了。
这一觉不算长，却久违地踏实。没有噩梦纠缠，没有中途惊醒，如同在疲惫的深海终于触到安稳的沙床。
她给耗尽电量的手机充上电，简单地烤了吐司，热了牛奶。归国第二天，行程表尚算仁慈，给了她些许喘息之机。
在浏览合作商资料的间隙，睡前那句萦绕耳际的“我心甘情愿”悄然浮现。她指尖微顿，索性坐回床头，点开了那个音频的评论区。
欠我一颗糖：【因为录制过于匆忙，不小心混入杂音。现已删掉旧版视频，此为重发。】
评论时间：5：21
底下跟着数条粉丝热情的评论。
底下跟着好几条评论。
【谁懂深夜emo发现更新的小女孩的快乐？】
【太太，五年前的你可是日更，怎么现在都变年更了哇T^T】
【家人们，我有原视频缓存，戳我发网盘。谁懂那句“呵——我心甘情愿”的魅力？那个浅笑，那个温柔又笃定的语气！说吧妈咪，你是不是看上我了（狗头玫瑰）】
【乱认什么妈妈，这明明是我的主人！汪汪汪，姐姐我给你当狗啊（小狗飞扑）】
【支持up多来点这样的“杂音”，我乐意听，谁说你坏话我干谁！】
看来并非幻听。怀宿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目光在那个微妙的时间点上停留一瞬，随即又对评论区乱成一团的“姐姐妈妈”的称呼摇了摇头。
糖小姐的粉丝们都很可爱啊。不过，她难道一晚没睡吗？
助眠区up主自己都不好好睡觉，可没什么说服力啊。这样想着，她便也发了评论。
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考量，她点开私信，找到了那个声称拥有原版缓存的用户。
「你好，我想要一份欠我一颗糖凌晨1点发布的《小王子》朗读原版视频，可有偿，谢谢。」
发送。几分钟后，链接伴随着一句「不用报酬，喜欢糖糖咱们就是一家人（玫瑰）」发了过来。
糖糖？
怀宿心下默念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回了谢意，手下却利落地复制链接，转存，下载。文件夹里，除了目标文件，竟还有不少被替换或删除的旧作。
那首据说被下架的原创曲目，会在其中吗？想起秦肆妩提及的抄袭风波，一丝极淡的惋惜掠过心头。为什么总是如此？那些如同母亲一般，怀揣纯粹热爱的人，似乎总更容易被现实的浊浪侵袭。
那她昨日……又是为何在机场那样失态地哭泣？
无端又想起母亲含泪抱着她的样子，怀宿尾指颤了一下，揉了下眉心。
手机里，下载进度缓慢推进，于是切回后台，重新打开文件。犹豫了一下，怀宿还是戴上了耳机，点开软件上糖小姐发布的那些视频。
为了节约时间，就一边看文件一边听音频吧。
安静的卧室里，糖小姐温柔的声音再次流淌出来，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工作的繁杂与初回国的不适悄然隔绝。
然而，这份晨间的静谧终究是短暂的。
——
一周时间在高速运转中飞逝。
怀宿带领着初步组建的国内核心团队，以惊人的效率推进着：临时办公地点已在一处高端服务式公寓落定，解决了燃眉之急；分公司选址初步圈定了科技园区内的几个备选项，亟待实地考察；关键的技术骨干调遣函也已发出，不日即可到位。
一切都在按照她那张紧凑的计划表推进。
可高效之余，对这张计划表的严苛程度，或许只有作为助理的刘苏最能体会了。
清晨，助理刘苏被手机震动惊醒，屏幕上是怀宿发来的消息：「企划书已阅，修改意见在批注里。8：30出发去看选址。」
看着文件那显示“凌晨1:15”的最后保存时间，刘苏打了个呵欠，感慨老板的睡眠时间又充值给了工作。
哈哈。她也是。
八点整，她按下门铃。门应声而开，怀宿一身利落西装，手机贴在耳边，正用流利的英语进行着视频沟通。她看到刘苏及她手中的纸袋，微一颔首示意她进门。
“怀总，您的早餐……”
“先放着。”怀宿结束通话，语速快而清晰，目光扫过刘苏时顿了顿，“我记得你有低血糖？吃过早饭了么？”
刘苏一怔，心头微暖，感觉班味儿都淡了一下：“吃过了，谢谢怀总。”
“好。计划调整，先不去看选址，直接去林宛科技。”怀宿拿起平板和外套，步履生风地走向门口。
“好的。”刘苏拎着尚未放下的早餐，快步跟上。正式担任怀宿的助理已经过一月，她已深刻领会到前辈们所说的“废寝忘食”绝非修辞，而是写实文学。
车内成了移动办公室。怀宿还在浏览着文件。
刘苏看着她冷峻的眉眼，不由想起回国前怀宿和董事们的一场谈话。
那时，几位董事质疑为何怀总要放弃海外已趋成熟稳定的游戏市场，选择回国投身于目前仍处于探索阶段、前景未明的VR（虚拟现实）领域。在保守派看来，凭借宿论科技在传统游戏领域积累的口碑与技术，稳扎稳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行业翘楚。
他们就当前国际经济形势发表了看法，提到公司的季度流水不及预期，言语间透出施压的意味。
当时她才刚刚调任到怀宿身边，看着怀宿孤立无援的背影，心下暗自担心。
可怀宿背脊挺直，目光锐利如炬，语气却平静得不容置疑：“诸位，还记得三年前吗？我们凭借自研的Fate引擎，在当时已是红海的手游市场杀出重围。那时，我们甚至卖掉了首款成功游戏的IP版权，可谓背水一战。”
那是2012年，怀宿远赴海外求学，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与个人魅力，在校内网罗了一支技术尖子生团队，踏入游戏行业。首款2D横版游戏获得口碑与市场双丰收后，她顶着舆论风波，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极为冒险的决定：将全部利润投入人才招揽与自有游戏引擎的研发，甚至不惜卖掉早期作品的IP，倾力打造一款“基于自研引擎、具备开放世界元素的团队战术竞技游戏”——《降临》。
等到2016年，《降临》横空出世。其革新的技术、独特的玩法、精良的美术与沉浸式的剧情，在日渐同质化的市场中，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初时波澜不惊，随后便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举奠定了宿论在业内的地位。
如怀宿所说，“我们赢了。正如我们的企业理念——‘超越自我，改变世界’。缓步前行，无法实现我们的商业蓝图。时代的浪潮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迅猛。”
紧接着，她精准列举了引擎针对VR设备的多项独家优化数据，以及数个潜在的生态合作机会。每一个数字都坚实有力，将看似空中楼阁的概念，转化为清晰可见、潜力巨大的商业蓝图。
元宇宙，虚拟与现实的交汇点，每个科技从业者梦想的应许之地……在怀宿笃定的描绘中，那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触手可及的未来。而宿论，必将踏入其中。
那场拉锯战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以怀宿的一句承诺收尾：“合作商那边，我来解决。”
语声平静，却带着千军万马吾亦可往的决绝与豪气。
而如今，她们就要去拉开这场战争的帷幕了！
下车时，刘苏脑中几乎要响起悲壮激昂的BGM，直到怀宿回头淡淡瞥她一眼，才赶忙收敛心神，小跑着跟上。
——
晚风从窗外呼啸而过，白日的振奋，很快便在现实磋磨中逐渐降温。
夜色深沉，霓虹灯影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疲倦的光河。刘苏透过后视镜，能看到怀宿正闭目养神，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清晰可见。
车厢内一片寂静。司机是怀宿的保镖，一位沉默干练的女士。刘苏不敢打扰这份宁静，不久前酒会上的画面却不合时宜地涌入脑海——
那位云端科技的代表，言语间充满了对“女性CEO”与“年轻团队”的刻板印象与隐晦轻慢。最令人不适的是那套迂腐的“酒桌文化”，对方变着法地劝酒，仿佛不将人灌醉便不足以显示“诚意”。
幸好，怀宿以堪称恐怖的酒量，将一桌人全数喝到偃旗息鼓，自己却依旧神智清明。刘苏这才松了口气，也恍然明白了“怀总千杯不醉”的江湖传说从何而来——据说公司初创期，许多合作便是怀宿这样一次次喝出来的。从前只听传说觉得厉害，亲眼所见，方知这份“厉害”背后藏着多少不得已。
酸涩的情绪在沉默中发酵，刘苏眨了眨有些发胀的眼睛。就在这时，一阵灵动轻快的歌声，猝不及防地钻入耳膜：
“忙碌会议你头脑转不停～”
“街头散步的我偷偷喘口气～”
嗯？刘苏抬头，发现后视镜里的怀宿不知何时已醒了，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是手机里的声音？不对……这歌声清越透亮，仿佛自带空间感，更像是从窗外飘来的。
车子正巧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窗外的风声缓和，那温柔的歌声便愈发清晰动人。
刘苏好奇地循声望去，只一眼，便惊得瞪大了眼睛，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怪叫：“妈耶！仙女下凡老！”
惊得方言都蹦了出来。
——
时间拨回片刻之前。
怀宿从令人窒息的酒会脱身，久违地感到胃里翻涌，正闭目抵抗着晕车带来的不适。她能感觉到小助理担忧的视线，本想出言安抚，手机却传来一震。
是紧急公务？她解锁屏幕，跃入眼帘的却是一条小小的推送：「你关注的UP主更新啦！快来看看吧！」
所有糟糕的感官似乎瞬间被驱散了些许。她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播放键。
是那首《下个，路口，见》。
比起此前听过的温柔治愈，这次的歌声更添了几分少女般的雀跃与清甜，像舌尖含化了一颗水果硬糖，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扬起嘴角。
怀宿一时忘了原本想说的话，沉浸在轻快的节奏里。
一遍，两遍……
直到刘苏那声充满震惊的方言惊呼响起。
怀宿下意识抬头望去。
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公交站的长椅上，一身白裙的少女抱着吉他轻轻拨弹，脚边偎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几位候车的行人驻足，安静地为她打着节拍。
光尘在灯下浮动，画面静谧祥和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怀宿怔怔地望着，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车辆缓缓启动，她的目光与少女偶然抬起的、明亮的双眸于空中短暂交汇，一擦而过。
那一刻，耳机内外，两道歌声仿佛奇妙地重合了，一个温柔，一个狡黠，轻轻唱着同一句：
“下个路口再见吧。”
怀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希望友好交流^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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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次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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