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日,日子便格外难熬。
这副新身体自幼畏寒,总要比旁人多穿几件衣服才行。只可惜,无论是李府还是只仗莲生的山雨欲来屋,就算烧了地龙,分来火盆,还会被人千方百计撤去,霸占去,因此仍旧冷得像冰窖一样。
沉檀山格外想回魔界,可他如今连魔界的样子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有这么个名字,这么个地界,还心心念念着。
上次雪夜罚跪,陆珣递来的汤婆子扔在,他紧紧抱着,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应是心悦陆珣的。
但陆珣心里装着玉凌屏。
喜欢他什么呢?有什么好喜欢的,喜欢他生得好看?还是抽人狠厉?
玉凌屏护着陆珣,是不是也喜爱他,他们两情相悦?
想问得太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风雪暂歇,沉檀山推开门,走出山雨欲来,伤口撕裂开,那种裂帛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却宛若痛而未觉。
“澜哥!澜哥!看这儿!”
今日怎么有人特意来献殷勤了?
是一个穿锦绣蓝袍,襟口别着白绒花的女弟子,一只手抱着暖炉,蹦蹦跳跳地朝他招呼。尚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是陆氏的某个旁支,比沉檀山来只仗莲生还晚些。
沉檀山记得的,她叫陆婧,除了偶尔替陆珣跑跑腿外,并没太多交流,但她的眼眸明亮清澈,笑得天真无邪,沉檀山对她印象不坏。
“澜哥!阿婧来给你送暖炉啦。明明从立冬起,这山雨欲来的火盆、炉子日日都在叫人送,却日日都能自己生腿跑了。真有意思!山雨欲来是个有灵气的好地方!”似有所指。陆婧打趣着,又弯腰在沉檀山面前放下炉子。
“阿婧,谢谢你。”沉檀山不自觉地往炉边靠了靠,直到伸出手,火让他感受真实的温暖,方才愿意露出自己好看的虎牙。
“苍澜哥好客气,咱们几个在只仗莲生里也算一同长大,该是一家人才是。一家人嘛,不相言谢!嘿嘿。”阿婧轻轻挠着耳后,笑得笨,像白兔,没有威胁性。
“除了你,怕是没人把我当家人看咯。”沉檀山摸她的头,也笑着回应她。他是故意逗她开心的。
“谁说的,很多人都很喜爱澜哥。有姑姑,有珣哥,有阿婧,有阿黑和小花!还有……凌屏师尊!”陆婧越说越眼里发光,声音都高了几调。
陆家主和陆珣,他沉檀山可以理解。阿黑和小花他也可以理解,毕竟它俩一只是只仗莲生的看门灵犬,一只是沉檀山十一岁那年从山下抢回来的花猫,如今也长大了。
但是玉凌屏算什么?他也配相提并论吗?
沉檀山眉头紧锁,指了指自己的脸,不复笑容:“玉凌屏?那家伙摧心折骨,将我打成这番模样,面容也毁了,你还觉得他对我好?”
陆婧歪着头,显然有些疑惑,好似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澜哥和凌屏师尊多年未见,怎么突然变得水火不容起来了?唉……算了算了。”
一时想到什么,陆婧又道:
“对了!在莲华殿你晕倒之后,师尊将那群嚼你舌根的师兄弟也鞭罚了。说他们欺负同族,败坏门风,替了你剩下的那五十几鞭,可惨了。听说道骨被尽数打散,绝无可能再修炼了!”
陆婧拍手称快,似乎说着这口气出得好!也为沉檀山感到欢喜。
陆婧说的并不完全。那些人并非无故在莲华殿上疯癫,是玉凌屏先前托人带话下去,要借此机会清理门户,抓出了所有存败德之行的弟子,一并惩戒。那帮往日欺负沉檀山惯了的,一个没少,一个也没放过。
玉凌屏那时话里话外说得含蓄,倘若沉檀山没受罚,那他们便也可免受皮肉之苦。那帮子人在大殿上丑态百出,假意护着沉檀山,其实也只是想替自己脱罪。
听罢沉檀山脸上也多了那么几分喜,竖起小拇指,撇嘴道:
“那混账玩意儿也就在家风家教上还算有这么丁点公道。”
“哈哈,澜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
“是呀……叫我送暖炉来的人说澜哥从小都怕冷,这些年冬日里却都没能好好暖过。希望以后所有地龙、火盆、暖炉都能乖乖留在山雨欲来,给澜哥使用啦。”陆婧始终笑得可爱。
“谁说的?”
“…嗯…是珣师兄啦,毕竟他一直都很关心澜哥你嘛。”陆婧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似有似无的尴尬,转瞬即逝。
沉檀山没回应,但心里默默涌上些暖意。
沉檀山认为自己在陆珣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两人坐在暖炉边,各有心事,沉檀山正伸着手接雪花,而陆婧坐在长木凳上踢腿。静默了好一会儿,雪又落起了。
此时,家主的传话弟子敲了门扉。
“澜兄,家主唤你去山林虎啸。”那弟子史无前例,边说边给沉檀山作了个揖。
又是火炉,又是称兄道弟,甚至还毕恭毕敬地给他作揖,真是够怪的。
比起众弟子院,山雨欲来既偏还带点破,平日里他们这些人避之不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今日这殷勤送得有些过头了吧。
他的伤口还在发疼,脸色格外苍白,走路时手都还捂着胸口。但一路上,沉檀山的名字破天荒被叫了好多次,折他寿似的请了太多安。他想弄清楚缘由,最好不是什么祸事要从天上砸下来了。
山林虎啸前,唯有陆夫人立着,盯着静室的门像在等谁。
沉檀山缓走到陆夫人旁,他想作揖行礼,却被阻止:“二郎不必,你有伤在身,都是一家人,不必多讲究。”
“玉仙长是宗族的客卿。近来你和玉仙长之间的误会闹得风风雨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母亲希望你们……能前嫌尽释。”陆夫人的语气里不乏难堪之意,甚至不忍心去看沉檀山脸颊那两道深刻的鞭伤。
沉檀山冷哼,道:“我没错,是他无端生事。家主与其费心到我跟前调解,不如多去开导开导玉仙师,看看他老人家是否愿意重拾欢颜了!”
“你啊……凌屏他对你可是……”
陆昭雪话未说完,就见玉凌屏只手撑开珠帘,笔直的身姿从静室探出。
眉眼没变,高高在上的臭屁样没变。
与前几次不同,此刻玉凌屏的嘴角是苦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怒气和失望,甚至,他现在眸中水光流转,眼眶更是红的。
但沉檀山此刻的想法更是荒谬,他认为,定是这大坨寒冰在家主面前刻意装出这幅可怜样子,只为了撇清关系,证明错在他沉檀山。
沉檀山心想,装模作样,该他天打雷劈的。
“凌屏,正逢你得闲,这逆子屡教不改,我实在是没法儿,我有意将他送来你门下,别说传授法术,就是作个洒扫院子的院夫,我也望能由你好好管教他。”陆昭雪朝玉凌屏道。
骗人的吧……陆昭雪开口便是霹雳,直直打进了沉檀山心里,千军万马奔腾。
他十分恐慌,摆手不及,这会儿都忘了痛:
“家主?!他玉凌屏除了那些迂腐无用的大道理还能教我什么?而且、而且母亲,我没有灵根的啊!学不来什么法术,灵通,玉仙师、仙师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蠢材呢?”
“再说玉仙师肯定觉得我脸皮厚,目无尊长,又道德败坏,肯定很讨厌我……您说对吧?玉仙师。”
在陆家主目之不及处,沉檀山慌忙撇过头去,看着玉凌屏,眼神仿佛在对着他说:“你既厌我,我也不喜欢你,你可千万不要自找麻烦。”
……
听罢,玉凌屏未作声,只是兀自攥紧拳头,背过身去,站定良久。
正跨开步子向屋里走。
“是……我很讨厌你,不收……你这般的徒弟。”
“玉凌屏,你站住!”
两个声音几近同时响起,分不出前后。
玉凌屏转身时,瞥见他腰间的白玉佩随之摇动,暴露在外。沉檀山记得的,他不会忘的。
这是陆珣的玉佩,他九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只仗莲生,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让他无比在意的人,腰间挂着的玉佩,正一模一样,亲密无间地,贴在玉凌屏身上。
沉檀山顿时耳里响彻了嗡嗡乱声。
他难以接受。两情相悦,这个词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
不可以两情相悦。
绝不允许他梦里那个魂牵梦萦的,无时无刻不在追寻的身影与别人两情相悦。那是他最刻骨的,他浑身上下所有残魂烂魄都迫使他去解开的恩仇。
那个喊着要取他性命的人,哪怕跪着也不愿示弱的人,打碎他元神的仇人。如今让他在生死执念中生出情丝的人。是陆珣,就是陆珣!不会错的。
既然找到了就不可以错过,不可能放手的……
所以他要棒打鸳鸯,他愿意当恶人,当拆散他们的凶手。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许攥在手里!
他倒要看看这玉凌屏究竟是什么命,能担得起、夺得走天注定是他沉檀山的情。
没有分毫犹豫的,不甘和恨意让他在那人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只听他说:
“请玉凌屏玉仙师,受我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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