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山总给人一种命很苦的感觉。
不知怎么回的山雨欲来,刚从昏迷中睁眼,就发现自己被人用铁锁捆着,正往哪儿送。
恐怕今年属鸡的犯太岁。倒霉到了家,把他自己都气笑了。庆幸这里是修士家门,保住自己几分脸面,倘若拎他上街游行,指不定受多少谩骂指责,还得挨几片烂叶子扔,臭鸡蛋砸。
沉檀山懒得听,索性阖上了眼。
眼看这次不仅是莲华殿问责那么简单。
时隔五年,他又来了**大殿,还是九岁时见过的金碧辉煌。
原来是惊动了几尊大佛下场升堂。
坐在高台上,一派长老中心的仍是那个把他带出李府,要他上山学道的白胡子老头,踱步时还将拂尘甩来甩去。
沉檀山跪在无数修真家族和玄天宗的弟子面前,这铁锁捆绑得极紧,似要把许多罪行刻进他的骨髓似的。
东窗事发,玉凌屏没法子帮他隐瞒了。自然的,恐怕他也再不愿了。
众人脸上盈的有错愕,有得意,有无奈,有愤恨,五花八门。
对啊,不然才说墙倒会被众人推。
何况沉檀山在他们眼里贱如草芥,又算得了什么。本就无人在意,哪怕血溅当场,也无非沦为食后谈资。
要是实在不解恨,大不了把他的名字在嘴上挂着骂几年,骂他是个贱人,让宗族蒙羞,再给他塑个铜像,跪在只仗莲生大门口,人逢便踢一脚,扇一巴掌。
怕啥?反正骂的是李苍澜,又不是沉檀山。脸也不是他原原本本的模样。
人群中他一眼瞧见陆家主凝视着他,眼底装满了失望。
是了,沉檀山干得那些邪事儿,够修真界一人一口唾沫,吐上八百次。陆昭雪肯定是对自己失望透了顶。几年来煞费苦心,还专门为自己修筑了净心池,不就是盼他走上正道,做个好人吗?
怎么?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无地自容?心存愧疚?
绝不可能!
沉檀山正过头去,盯着那些长老,横眉冷对。他觉得自己实在疲惫,浑身没有一处不是千刀万剐的痛。
短短一个月时间,但更像亲临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先是玉凌屏让他雪中罚跪,又倒挂三天,还打他鞭子,如今他眉间和双颊的赤疤依然清晰可见。
今日又跪在玄天宗的大殿里,等待未知的裁决。
他跪累了,真的。
一遍遍地想着: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狗杂碎。沉檀山态度倨傲、不屑:“既然阵仗这么大,是降罚还是直接处死?”
长老们闻言,一个个怒目圆睁,气急败坏。有几个径直上前一步指责他作孽深重,罪不可赦。
“拂衣!你当初非要带他上山,可曾想过今日!”更有人直接将怒火转向拂衣老头,责怪他当初引狼入室,纵容沉檀山犯下如今罪恶滔天的行径。
拂衣老头笑得有些尴尬,无奈道:“好了,好了,一切都是有命数,改不得,改不了。”
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议论声此起彼伏。而他只是静静地跪着,学着他心里那个背影,跪得身姿挺拔,高贵,不服输。
“无论如何,”另一个白发长老站起来,语气严厉,“他擅自修行如此惨绝人寰的邪术,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拂衣叹了口气。他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当初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怎么是如此悲惨的命数。开口道:“李苍澜,今天的局面,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何苦多费口舌,我只想知道我的死法是什么。”
又没有放心不下的老婆孩子,死就死吧。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了,此生还没和自己本命刀心火神游再见。
元神再聚术也没了。
“哎!妈的,随便随便,早死早超生。”
到了阴曹地府他的鬼魂至少还能被称一声“魔尊大人”,去了也是陪阎王爷喝酒喝茶,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领上点月奉。省得在这凡人之躯里活得劳心费神。
本想这辈子好好过的,就算重头再来,一个人也把他的魔道辉煌大业做大做强。
算了。失败就失败呗,也不是第一次了。
“本门最深重的刑罚,是受魂魄分裂之苦。”拂衣道。
他笑了。这无非就是将人的魂魄强行分裂成碎片,打散去不同的地方,人也好,猪狗畜牲也罢,使人无法完整地存在于一处。承受永恒的痛苦,永远逼着寻,却又永远寻不到完整的自己。
太小儿科。
这帮老妖怪估计想都想不到,这魂魄分离之苦,他已承受十七年。
再把痛苦延长一点,又何不可?
“行啊!反正我本就残魂烂魄,剩下这点,大发慈悲,赏给你们拿去玩儿吧!”
“你!孽障!实在是太放肆了!”站在最里边长老骂沉檀山狂妄自大,戴罪之身还毫无悔意,敢完全不把刑罚放在眼里。即刻起身,就准备将魂魄分离术降下。
沉檀山低下了头,闭上了眼,如同一只欣然赴死的飞虫。
只是,久久没有动静。
沉檀山思绪,这帮老妖怪已经老到行动不便,连下手都这么慢了吗…
好近的脚步声。
似乎在他身前站定了。
哦…原来是要亲自下来诛杀他。
但这时,一道清冷的音色振聋发聩。
“抬起头来,不要为任何人低头。”
沉檀山猛地一惊,思绪陡然一断。
会是谁?
他瞬间抬头,睁开眼,迫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玉凌屏……
能对他讲出这种话的人,还以为是破天荒愿意来救他的人呢。
原来是玉凌屏。可笑。来看自己笑话的?看自己魂飞魄散,然后拍手叫好?
随便他吧。
沉檀山一阵苦笑,欲言又止,说再多的话也不过徒增笑料罢了。
玉凌屏背过身,眼光没再留给他一丝,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好似带着千钧之力,盘旋回荡。
“这个人,我带走。”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凝重,玄天宗几位长老纷纷变了脸色,目光交织在一起,但没有任何一个立刻出口反对,无人敢率先起身挑战玉凌屏的实力与权威。
气氛有些微妙。几个不怕死的声讨接连响起,沉檀山余光瞟去,源自旁边不知哪家的弟子。
“玉仙师,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须受到惩戒!”
“就是!之前听说您在只仗莲生驳回了陆家主让这混账拜入门下的请求。若您也知晓他本性恶劣,如今为何拦在他面前,您要包庇他吗!”
“您现在最该做的,是亲自送他去死!”
“多嘴。”
一道灵力掀起,像是不愿再听。无形的手,把那些开过口的人全都狠狠压住,当堂跪下。用力再压,摁着后颈把他们的头颅全都压垂下去。
刹那间,所有弟子噤若寒蝉。眼前冰冷严峻的修士,光是站在这里,就锋芒毕露,令人心生畏惧。
这人身上有太多神一般的传说,威名早就传遍修真界。
是百年前,初入玄天宗便将整个宗门上下倒翻过来,直言要坐掌门之位。
是百年间,只身荡平无数令修士闻风丧胆的邪魔禁地。
又是如今,在葬风波单枪匹马斩杀了境界堪比真神的夜叉鬼王,平定纷乱的玉凌屏。
正坚定的,往长老位上走近,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众长老面露不安,有些冷汗直冒。拂衣长老深吸一口气,为主持大局,只好开口:“凌屏…你…”
另一长老急忙小声劝阻:“掌门,不可啊…”
拂衣伸出一只手,止住言语。目光凝重地看着玉凌屏。
“凌屏,这百年来,你想要的,想做的,我一一应允。你说要三十年,前去蓬莱修行,我允了,要十年,前往赤裂之地净除邪祟,我也允了,回来后,你说要留在只仗莲生,想找一个人,我不惜以百年寿元为偿,逆天而行,问天道求来他的下落。我,待你不薄。”
玉凌屏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了拂衣长老面前,缓缓:“掌门有恩,我心中铭记。”
“那你还执意与我,与玄天宗对立吗?”
“并非对立。”玉凌屏声音低沉。
“今日我来,是想为这孩子求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沉檀山眼看玉凌屏抽刀来堵住悠悠众口,只手将刀尖撑住,单膝跪地。这一动作虽未言明,却无人不明其意。
跪,是他能给予的最大尊重。
刀,是他的昭示,他将不惜动用武力。
沉檀山看呆了,那是一把让人见了就难以忘怀的冷器。银质修长,散发着幽光。护手覆着一条精美的龙纹金线。但最显眼的,还是刀身一段符文,如蛇踞其上,缠绕了每一寸。沉檀山看得出来,那刀上攀附了诅咒之力。
玉凌屏面不改色:“玉凌屏恳请各位长老,给他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
“我会亲自带他,直至赎清所有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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