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策马来到一片树林深处,小女孩忽然浑身紧绷,牙齿咔咔打颤,怕的不得了。
距离百步之外的树林深处,出现了一大片的火光。
宁渊道:“把马系在这里,步行前往。”
云语容依言而行,那丫头害怕极了,却一步也不曾往后退,隔得老远便用一双眼搜寻着母亲的身影。
三人悄无声息来到这群人的附近,借一块大石遮掩形踪。
只见两百多流民坐在树林的空地上,围绕着一丛圆形的篝火,火烧的很旺,透过狂舞的火舌,隐约看见篝火边搭着一个木架。
除却穿着粗布麻衣的流民外,另有数十个身材健壮的男子身着一色的赭色短衫,腰佩弯刀,神情麻木而凶狠。
此时两百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篝火边,一个赭衣男子拍了拍手里的弯刀,指着一个男子的胸膛,道:“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被指着的男子上身光袒被绳索捆绑,跪在地上,不屈的说道:“我说你们冒充官兵,早晚会被朝廷收拾。”
男子说完,扭头朝向另一个赭衣男子啐了一口,“你说此处有活路,我便来了,你口中的活路就是落草为寇?这就是你的朋友之义?范老驿丞是个忠厚本分之人,竟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姓范的年轻男子低声道:“不拉人入伙,我也性命难保。事已至此,你就跟着孙统领混吧。”
跪地的男子冷笑一声,“不过就是一刀而已,你还能杀我两次不成?要我入伙,休想。”
孙云打量着跪地男子一身的腱子肉,笑道:“陈炜,你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料子,可惜冥顽不灵。等着朝廷收拾我们?哈哈……”
孙云指了指大树后的土包,道:“无欢城那些穿官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入土了。”
陈炜吃了一惊,这些流寇猖狂到杀害一地长官,他们连知府县令都杀得,今晚他定是活不成了。
既然活不成了,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当下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一口饭吃被他们胁迫,这些人专门搜罗年轻力壮之士,必是为了私募军队,意图谋反……”
孙云拿块破布把陈炜的嘴堵上,笑道:“那不叫谋反,叫替天行道。你睁着眼睛好好看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有半分用处?”
孙云冲范骏道:“别耽误大伙开饭,分馒头吧。”
范骏忙道:“我这就去端来。”
一听说要开饭,人群立刻骚动了,范骏同几个赭衣男子抬来馒头,阵阵香味弥漫,饥民骚动如沸水。
孙云一边分发食物,一边大声宣扬:“只要你们答应归顺宸王爷,从此听他号令,天一亮我就带你们前往庆州。宸王爷爱民如子,庆州水土丰饶,以后是过不完的好日子。”
饥民们一阵欢呼叫好。
一双双手向着孙云伸去,孙云见到对方是精壮男子,便痛快的发给馒头,若是见到老弱妇孺便施以白眼。
如此一来,约有三成饥民没有分到馒头。
孙云高声道:“从这里到庆州有几百里路,每日只供应青壮男子一人的口粮。不是我不给你们吃,实在是饥年无粮,奉劝你们那些病弱的人自己主动离队,不要拖累了亲人的脚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些病弱老幼之人离开人群中,缓缓朝黑暗密林走去。
这些人为了儿子兄弟父亲的活路,不得不选择离开,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留下来的青壮年茫然地望着前方,夜风呜咽,浓重的幽怨之情在人群中蔓延,偶尔响起压抑的呜咽。
孙云道:“多亏了宸王爷的恩惠你们才能活下来,这是你们的好运。那些人分不到饭吃,也是他们的命。要怪就怪朝廷昏庸,要怪就怪灾年无情。”
有人附和着喊道:“都怪那个女人生下妖星煞气的怪物,老天爷才会降下天灾。杀了她!”
人们顿时激动起来,喊道:“杀了她祭天!”
群情激愤中,一个年轻妇人被押到篝火旁。
孙云问道:“你把那小怪物藏到哪里了?说出来或可免你一死,否则就将你投入火中活活烧死。”
妇人长发如云,披散后背,仿佛已经被吓得痴傻,眼神麻木,动也不动。
云语容耳边听得一阵悉索声,小女孩忽然不顾一切跑向妇人,扑入妇人怀中。
妇人见了她,眼泪刷地流了满脸,双臂紧紧抱住女孩,侧脸亲密地贴着女孩布满青痣的脸,口中呢喃着:“妞妞,妞妞……”
在妇人眼中,她不是什么丑陋怪物,而是她的无比珍爱的心肝宝贝。
“烧死这个邪祟!”
“妖星降世,杀了她就能结束旱灾!”
有人抱来干柴添到火堆中,火苗蹿得更高,几乎直接飘到母女俩的身上。
妞妞惊恐地往后缩。
妇人护着女儿,干巴巴地喊道:“不要烧她,不要烧她。”
云语容拉了拉宁渊的衣袖,低声道:“快救人!”
宁渊自腰间取出一枚信号箭,点燃火引。
信号箭一飞冲天,在夜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孙云等人立刻警觉,孙云骂道:“奶奶的,是谁?给我搜!”
十几个赭衣男子拔刀出鞘,朝四面八方的树林里搜来。
范骏见机对孙云道:“大统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去庆州吧!”
孙云斜眼一瞥范骏,嘿嘿一笑,“急什么,你小子还没交投名状呢。”
孙云提着妞妞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对范骏道:“你亲自把这个小怪物绑到木架上去,引火烧死她,就算你纳了投名状。否则,我便疑心你是个朝廷派来的探子。”
范骏吓得连忙赔笑,“大统领拿我打趣呢,我若是探子,怎么会把陈炜骗进来了?我一切听大统领的指挥。”
孙云知道范骏的父亲是位当差四五十年的老吏,范骏的底子不干净,如今突然出现朝廷正规军旅中才会用到的信号箭,孙云不禁起了疑心。
孙云望了眼陈炜,勾着头阴恻恻的笑,“你若是不敬投名状,便自认是探子,这陈炜也难逃一死。”
说着递来一根麻绳,命道:“一切都听我的,那就别犹豫了,把她绑上去。”
范骏只得接过绳索,犹豫的目光落在母女二人身上。
妇人泪眼婆娑,向着范骏摇着头求饶。
那女孩却是个又哑又傻的,一直要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向范骏比手势,让他用绳子把自己勒死。
她自认为自己一死就能保全母亲。
范骏一迟疑,愈加下不去手。
数月前,这些流寇来到驿站,夺马抢人,见范骏有些武艺在身,便用父亲范驿丞的性命威胁着范骏入伙。
范骏无一日不想着逃离,只是本事不济,打不过那群人。
那信号箭是军中骑兵专用,想必朝廷人马将至,既然如此,还屈从于那姓孙的做什么?
他思索犹豫间,小女孩咬了一口母亲的手,闭着眼睛扑向火堆。
范骏一惊,抓住她的衣服往后扯,小女孩滚落在地。
孙云见状大怒,按住刀柄,危险的说道:“你反了吗?”
范骏嬉皮笑脸的说:“非是我不听命令,实在是我平时连鸡都没杀过,叫我杀人也太强人所难了。不如我还是先从杀鸡杀鸭开始练起,假以时日,或许就敢了。”
范骏且说且退,知道糊弄不过,忽的眉宇凛冽,拔出佩刀双手握持,谨慎地对峙着。
人群之外,被孙云派来的搜查之人向山石聚拢,宁渊拉着云语容从大石后越出。
搜查之人大喊一声:“在这里!”
宁渊几个纵身来到篝火旁。
孙云大惊,“给我拿下!”
数十个赭衣人朝宁渊一起围攻而来。
云语容趁机跑向妞妞母女,欲将她们带到安全处。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席卷,火苗乱舞,云语容眼前一阵火光,模糊的视野中,见到范骏忽然对妇人举起了刀。
云语容大喊一声:“别杀她!”
范骏手起刀落,向着妇人的脑袋砍去。
下一刻,只听妞妞疯狂的尖叫,锐利的嗓音划破夜空,她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受惊小兽,朝范骏的刀扑了过去。
小小的身体被刀刃贯穿,鲜血噗的涌出来,将妇人的半边身子染红。
妇人抱着女孩残留着余温的身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女孩的脸。
女孩在母亲怀里挣扎了一下,痛哭地闭上了眼睛。
妇人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范骏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适才火苗撩着了妇人的长发,他举刀砍断她的发丝,女孩忽然冲过来,自戕在他的刀下。
他杀人了。
妇人的眼皮掀了掀,柔弱的手伸向地上沾血的刀刃。
一只云履不动声色地踩住了刀身。
来人身着素色纱衣,身材挺拔,散发着内敛宁静的气质,右手在胸前竖掌,念道:“阿弥陀佛,往生净土。”
他沉稳亲和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令人窒息的血腥。
妇人肩膀剧烈耸动,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方释问的眼眸深邃清澈,仿佛洞察世间一切悲苦,“她是为你而死,黄泉路边,忘川河畔,望乡台前,她当不饮孟婆汤,为你守候,来世再续母女情缘。
“百年轮回,终有一死,人死灯灭,情意不在,又有何益?她盼的是你活着,念着,切勿轻生。”
云语容尚在病中,吹了半夜的风,此时头昏胀欲裂,见了这场景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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