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谢谢利坦维你能来看我,只是我有些疲累,想休息一下……”利亚修女的头向一侧沉沉歪去,她每天同病魔争斗,这具沉重的身体压垮了她。
“好的,利亚教母,你睡吧,下次我再来看你。”利坦维轻声告别。
祝尧关上内室的门与他一同出去。
站在门口,院子里蓝色的床单与祝尧的衣服一同在阳光下曝晒,被风吹起在绳子上飘荡。
利坦维倚靠在门框上,他的雀斑在阳光下更加明显。
他说:“祝尧,我要去我妈妈工作的养牛场给奶牛挤奶,一个小时一枚银币,你要来吗?”
一个银币的时薪在这个小镇上算是不错的报酬,只是祝尧的时间并不能支撑他在养牛场长时间工作,他有两份工作,还需要在间隙去学习神学,老板不会喜欢他这样不稳定的挤奶工。
并且给德文先生念书的薪水要高得多,能支撑起他大半的家用,祝尧十分感谢这位先生能提供给他这样一个工作机会,他非常珍惜,不希望失去。
德文先生是镇上最富有的人,也是最有善心的富人,利坦维母亲工作的养牛场就是他的资产之一。
于是他拒绝了利坦维。
“哦好吧。”利坦维道。
“嗨!哈里牧师,您的拐杖怎么没有带着,不怕在泥坑里摔一跤爬不起来吗?”利坦维突然大声朝栅栏外面喊。
祝尧转头,看见哈里牧师佝偻着腰路过这里向教堂走去。
听见利坦维的声音,他嫌恶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接着看见祝尧,神情又有些瑟缩。
“神会降罪于你的。”他在胸口画个十字,接着蹒跚着匆匆走远。
“什么狗屁神!如果祂能显灵就在这一刻把我劈死好了。”利坦维一脸不屑,祝尧暗暗赞同地点点头。
“他就是信神才把脑子弄坏了,无耻卑鄙吝啬。不过我不是说利亚修女啊!她是个比较爱幻想的女人,有神什么的——你要知道,这样的女人一般都很可爱。”利坦维说。
“……”对利坦维的双标祝尧早就已经习惯,“哈里已经很老了,让他晚年过得安稳一点吧。”
“哼哼。”利坦维不反对也不赞同,他问:“不过哈里牧师为什么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哦,当初利亚妈妈病倒之后,还有半个月的薪酬在他那,他不愿意支付,说是当作利亚妈妈给教堂带来晦气的补偿。”
“我觉得很生气,便拿着割草的刀冲到教堂,在祷告的人面前把刀砍进他的神台。”祝尧眯起眼笑笑,他又忽然叹气,“不过那笔钱最后还是没有要回来,用作维修神台了。”
利坦维瞠目结舌,老牧师最在意面子与名声,这般不亚于直接在他脸上扇两巴掌。他一直觉得祝尧是个很温顺的人来着,没有见到那一幕他感到遗憾。
“他这种老牧师死后一定不会上天堂的。”利坦维恶狠狠地说。
微风拂过草地,绿波荡漾。利坦维看看天空,向祝尧道:“我要去养牛场帮帕尔女士干活了,再见祝尧。”
“再见利坦维。”祝尧向他轻轻挥手。
望着利坦维远去,祝尧走向晾衣绳,摸了摸晾晒的衣服和鞋子,还没干,很潮湿。
自从利亚修女病倒后,他只剩下两套衣服,其中一套在去山上采药草时摔倒划破了很长的口子,已经不能穿了,这一套洗得还没干。
祝尧叹口气,看看自己身上滑稽的白裙子,还有光.裸的脚,最终还是没选择穿潮湿的衣服。
他进房间把熬煮好的药取下,用扇子扇风吹凉,托起利亚修女的上半身,看着她喝完药后轻声告别。
他要去德文先生那里工作。
德文先生是镇上最富有最善良的人,这是撒格鲁小镇居民公认的,并且他还很和蔼与谦恭,这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很难见。
他住在小镇东边的山坡上,离开喧闹的城镇,沿着石板路就能到他那。
那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城堡,有大的夸张的露台,露台上爬满了红色野蔷薇,缠绕着镂空栏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美丽。
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厢式马车,马夫正在清洗车厢。祝尧一直想象童话故事里公主乘坐的马车一定就是这样的。
他走到门前,像马夫打招呼:“嗨先生!”
“哦祝尧,德文老爷已经在等你了。”马夫说。祝尧笑着点头准备进去。
“不要叫我老爷,这样的称呼让我感到我已经满头白发。”一道声音从上面传来。
祝尧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德文先生出现在露台边上,探出身来看他,手上端着一杯红酒。
德文先生的外表十分儒雅,合身的黑色西装让他整个人显得立体又端庄,头发整齐梳在脑后。
他有着看起来就是富人的肤色,白皙又均匀,眼神温和没有侵略性,不会让人不适。
“祝尧,请到露台来,我已经准备好了。”德文先生举起另一只手,那是一本圣经,黑色烫金书封,十分金贵。
“好的先生。”祝尧仰起头微笑回应,接着推开雕花铜门走进去。
给德文先生念圣经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德文先生并不像其他富人那样颐指气使。
到那个开满野蔷薇的露台需要穿过德文先生的卧房,祝尧小心翼翼地推开卧房门便看到大大的玻璃门,那扇门通往露台,德文先生倚靠在栏杆边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
旁边就是大簇大簇蔷薇花,祝尧被这一场景险些美到失语。
他走近,看到露台上已经摆放好两张手扶椅和一张藤编的小桌子,桌上有一碟精致美味的点心,还有一支高脚杯,里面盛上适量的红酒。
“快来,还满意吗?”德文先生冲他举起酒杯。
祝尧走到桌子前,对德文先生微微俯身道谢,由于白色裙子的领口有些大,他的胸口平坦,导致春光乍泄。
德文先生喝了一口红酒,喉结吞咽,眼神向上飘忽一下,接着他热情地说:
“不要总是那么见外,要知道你能给我念圣经是我的荣幸,没有比你更优秀的诵读者了,你的发音总是那么富有感情。”
祝尧脸庞微红,“谢谢您的夸奖。”
两人在扶手椅上坐下,祝尧接过那本烫金圣经翻开。
他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微风和熙的午后更加舒缓动听。
“因我们神怜悯的心肠,叫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
德文先生闭着眼睛,放松身心地聆听。
祝尧看到德文先生有些疲惫的脸,放轻了诵读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定的章节已经过于大半,他端起一杯红酒润了润喉。
德文先生睁开眼来,看见祝尧吞咽的脖颈。
他突然问:“祝尧,你收到了约撒尔神学院的录取通知了对吗?”
“嗯。”祝尧完全不意外他会知晓,德文先生对这个小镇总是了如指掌的,他放下高脚酒杯,“我需要到约撒尔去为母亲治病,听说那里的医疗对神职人员免费,而且对神学院的学生也十分优待。”
“启程时间是否已经定下?”
“一个月后先生。”
德文先生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我很遗憾,到时候你就会离开我,我再也不会听到那么美丽的声音了。”
祝尧真诚地笑笑,“我很感谢德文先生您愿意将这份轻松的工作交予我,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在学院放假后我可以回来免费为您念书。”
“当然!一位将来可能成为神使的人来为我念书这该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德文先生伸出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握住了祝尧放在桌子上的手,这个动作让祝尧有些惊讶。
这显然有些逾矩了,德文先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举动。他想抽回手,却被那双手牢牢禁锢住了。
“德文先生……”
德文先生说:“我亲爱的祝尧,从第一次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孩子,坚强而美丽。我一直在想如何接近你才会不那么突兀,后来终于有了经常相处的机会,但是突然得知你要离开,我真的非常难过。”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他诚恳地问。
德文先生曾经有过一任妻子,没有子嗣,后来妻子病逝,他带着庞大的财富独自一人来到撒格鲁独居至今。
祝尧还是不明白:“可我是位男性啊先生!”
他虽然有一头长发,但是身体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少年模样。
难道是这身裙子让他误会?早知道他还不如穿那潮湿的衣服,祝尧懊恼地想。
“我对你的爱没有性别,它也不是阻挡我爱意的理由。”
德文先生绕过桌子对着祝尧单膝下跪,那身昂贵的西装扯出褶皱。
“祝,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的所有财富都是你的,你将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可以出钱治你母亲的病,答应我好吗?”
祝尧由刚开始的错愕逐渐平静下来,他对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富豪没有那种异样的感情,对他的深情告白同样并不感动。
他断然拒绝:“不,两个男人之间是没有爱情的,神会唾弃迷途者,最后的下场将会被架在火堆上焚烧。”
“神会原谅并祝福我们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两个相爱的人,爱情是最伟大的免死牌。”德文先生十分殷切。
“但我们并不相爱,我只是为您工作来获取应有的报酬,如果您怀着这样的心思的话,那很抱歉,德文先生,以后我不会再来了,祝您安好。”
祝尧收拢起裙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起身准备离开。
德文先生站起身拉住他的手腕,这使得祝尧像个兔子一般险些跳起来。
他们离开露台,在卧房里拉扯。
德文先生是个有力量的中年男人,而祝尧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柔弱。
“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德文先生十分失落,他双手握住祝尧的肩膀,盯着他那双无情的黑色眼睛。
“您应该找一个年龄家世地位都与您相似的富豪女性,而不是一个贫穷的年幼的男性。”祝尧如今还不到十八岁。
“你是嫌弃我年纪大吗?”
听到这话,祝尧看向德文先生,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斟酌着开口:“只是我们不合适,先生。”
他推开德文向门口走去。
似乎是他的话刺激了那个本来儒雅的先生,德文又追上来纠缠,祝尧一个不察脚绊在旁边的桌腿上。
顿时摔在一旁的床尾,长裙掀起,露出细白的大腿。
这一幕落在德文先生的眼里不由得让他心猿意马,作为一个寡了多年的鳏夫,他对一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祝尧抱有的心思早就填满了内心深处的阴暗,所有的儒雅不过是他伪装给对方看的幌子。
他俯身上前。
祝尧看着高大的德文先生离自己越来越近,尽力向一旁爬去,裙子在动作间起伏。
好在德文先生没有禽兽到强迫的地步,祝尧用手用力抓住地上的羊毛地毯,德文先生站在上面顿时一个趔趄,他趁此机会避开了他,抓上门把手用力打开,沿着楼梯飞快地跑了出去。
“嗨祝尧,怎么慌慌张张的?”马夫对身影一闪而过的祝尧大声询问。
祝尧根本没有心情回应他的话,抓住碍事的裙子一鼓作气冲出了这座美丽的吃人的城堡。
德文先生也从房间出来,站在楼梯上,十分头痛似地捂住眼睛,“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想这个小家伙以后不会再来了。”
祝尧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跑,粗糙的砂砾磨痛他的脚他也没停下。时不时向后看一眼。
待终于跑出能看见城堡的距离,他才慢慢停下脚步。
之前只顾着逃跑没发现膝盖磕了好大一片淤青,他揉揉膝盖,希望不要肿起来。
“我的薪水……”祝尧一只脚翘起,又摸摸有些痛的脚底,心中懊恼与后怕都在,早知道应该在临走前让德文老爷把薪水先支付给他的。
以后都不能去德文老爷那了,反正……他也快要离开撒格鲁了。
他回到家后心中还是十分烦乱,利亚修女还在沉睡。
他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向陈旧的衣柜,轻轻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生锈的铁盒子。
里面只有几十块银币和一枚鱼形玉佩,他忽略那枚玉佩,清点银币,只有五十八块。
而乔伊斯药店里的药便要五银币一包。
他将铁盒放回去,现在贫穷是他最恐惧的东西,失去德文先生的报酬他陷入窘迫的地步。
看来他需要和利坦维一同去养牛场挤奶了。
唉……
现在天色还早,还能去山上采药材。
祝尧背起放在门后的背篓和铁铲,一瘸一拐朝后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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