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太阳，见一半不见一半的。阳光好时，若不曾出来晒暖，比丢了钱还让人可惜。水中意伤风没好齐全，又拘了半日礼数，这会子缓缓走在冬阳里，只觉得四肢百骸异常熨帖，舒适极了。
宫女谨小慎微，跟在身后，问一句答一句，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水中意知道宫规森严，不愿意为难她，便沉默下来。
冬日花事岑寂，除了常青树，枝头都被寒意剥得光秃秃的，只挂着宫灯添缀些喜气。
走过一株古柏树下，见树下放着一张橡木圆几，上面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花，冷香幽幽，清致入画，倒是这园子里难得的景致。
水中意折了一根柏枝，拨弄水里的鹅卵石，赏玩片刻，仍不见韩夫人出来，有些焦躁起来。倘或今日她们就将事情定了下来，可如何是好？
心里有事，再坐不住，复又起身向前踱去，不远处一汪醉人的绿意映入眼帘，定睛望去，居然是一畦小麦！
御花园里种小麦，水中意讶异之余，不觉哑然失笑，便走近几步，想看个究竟。
“水姑娘，使不得！”
她回头见那宫女连连摇手，如见了鬼一般，面无人色，颤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太子爷亲自侍奉的麦田，轻易不许人碰的。”
水中意忙安慰她道：“你别怕，我知道了。只在边上看看，并不敢妄动。”
心底暗暗纳罕，太子不知是何等样顽劣，竟将宫人们吓得这样。
那麦苗长势很不错，一行行一列列整整齐齐，每株麦苗之间的距离都不错分毫，竟像是拿尺子量出来的。
她不由得一哂，农民们若是这样侍奉麦子，只怕腰都要累折了。
忽听一声呵斥从背后传来：“大胆！谁许你动孤的麦子！”
她不防头，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太子，连忙跪下解释道：“太子明鉴，臣女不曾触碰，只是见麦苗长势喜人，驻足看了看……”
话未说完，太子疾步过来，劈手便给了宫女一耳光，骂道：“不长心的东西，说了多少遍还记不住，滚去廊下跪足半个时辰！”
小宫女不敢辩解，含泪去了。
水中意心里老大过意不去，气恼又委屈，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算是见到了。这般暴躁无道，如何能担得起江山重任？
怒气当头，她再也按捺不住，便说道：“不关她的事。她提醒过臣女了，是臣女不听，才惹得殿下不快。殿下要打要罚，请冲臣女一人来。”
“好哇你，居然敢跟孤顶嘴，反了天了！去，取孤的鞭子来！孤要看看，她的嘴到底有多硬。”太子气得火冒三丈。
“殿下若是打了臣女，可否饶了那位宫女？她是无辜的。”水中意心下怕极了，脊背却挺得直直的。
“那是孤的事儿，容不得你来置喙。”太子接过太监递过来的鞭子，扬手就要打。
鞭子凌空一个呼哨，水中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鞭挞。
想象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落下，只听有人朗声说道：“太子叫我好找，原来在这里。”
是广陵王，他松开鞭梢，负手缓缓走过来，一眼也没看水中意，只笑问太子道：“大年下的，怎么动这般大气？”
太子气咻咻的，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将方才的事向王爷说明。
水中意不知怎地，瞥见他的衣角，便嗓子一哽，泪水涌在了眼眶里。
邵凌波又道：“犯不着置气。这是水尚书家苦苦寻回来的千金，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再大的错，也饶她这一回吧。”
太子将鞭子往水中意身上一丢，不情不愿说道：“若不是皇叔求情，孤再饶不了你，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太子爷，皇后娘娘立等着要见您呢！”有太监小跑过来说道。
太子换了副笑脸道：“皇叔且在这儿稍候一刻，我去去便来。”
待人散去后，水中意这才起身感谢邵凌波。
他没有说话，只递过一方帕子，往她膝上指了指。
水中意接过来，见他要走，也顾不得擦拭衣服了，连忙开口唤住。
邵凌波微微侧过身子，却不看她。
水中意原想着直奔主题的，见他如此避嫌，先犯了怯，话到嘴边生生改了口：“谢谢王爷几次三番帮忙，远天远地派人去看我哥哥，今儿又救了我。”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泉水叮叮咚咚流向了他的心谷。
“举手之劳，水姑娘不必多礼。”他极快地说完，迈步就走，衣袖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只觉得心跳加速，仿佛要震破胸膛一般，手掌也渗出一层薄汗。极力克制着悸动，佯装漠然问道：“还有事？”
下一刻却听她说道：“王爷，我能不能嫁给你？”
邵凌波蓦地转过身来，只觉得那一晚水家的烟花全炸在他耳朵里了，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
她望着他，犹如一个落井之人抓住稻草一般，充满希冀。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水中意满面绯红，却知道这不是瑟缩的时候，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我想嫁给你。”
说完又垂下头去。
邵凌波如在梦里，见一层烟霞从她的侧脸直蔓延到耳朵边上，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不知怔了多久，他听到自己清清冷冷地说道：“这点子事，你犯不着以身相许。”
“王爷……”
“我已经派了妥当之人，专门照料你哥哥的生活起居，不过是应太妃嘱托罢了。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好好走你的路吧。”
他说得快，走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站在了两丈远的地方。
虽有心理准备，遭到断然拒绝，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手指绞得发疼，不知所措。
“哎哟，孩子，你怎么冲撞了太子殿下，快来与殿下道歉。”不知何时，韩夫人来了。
太子摆摆手道：“误会，误会。早说你是水尚书家的千金，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韩夫人千恩万谢，领着水中意离开了。
一直到走出宫外，水中意的眼里还包着一汪眼泪。
韩夫人见状安慰道：“好孩子，别难过了。方才皇后娘娘听说，也申饬了太子。他虽然咋咋呼呼的，其实本性倒不坏。”
水中意的泪水实在禁不住，便借了话题哭道：“我这算什么委屈，只是觉得辜负了太太，好意带我进宫见见世面，谁想到头一遭，就闯下这么大祸，净给您和爹爹惹麻烦。”
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韩夫人百般安慰，她哭了一会儿，心里好受了些。
冷眼瞧着韩夫人，却是春风得意，看来事情有了六七分眉目。她不觉又烦恼起来。
正月十六公主大婚，这之间想来尚可安然无事，过后只怕就要摆上明面了。
*
她红着脸擦身而过时，邵凌波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生忍住了想要去抓住她的冲动。
衣袖上仿佛还有一只纤细的手，害羞又坚定。
这辈子，她不会再开第二次口了吧。
只是，她怎么忽然想要嫁给他呢？
母子俩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回去，太妃见了宫里的情形，也是闷闷无言。默然半晌，忽然向儿子脸上看来：“你怎么了？”
邵凌波将手一摊，笑道：“好端端问上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谁惹你了？”
邵凌波突然被问住，一时想不出话来遮掩，便将太子无端使性子之事说了，长叹一声。
太妃听了亦是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别看如今活在锦绣丛中，只怕还不及她在村子里半分快活。若是没有相认时，尚可给她送回去，说门好亲事，哪怕小门小户，也是随分自在的。如今可怎么好？”
邵凌波一想到她方才那句话，又觉得心跳如雷。据暗卫回来所言，除了规矩甚繁，水盛夫妇待她还是不错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为了报恩，为了太妃，还是仅仅想要找个知根底的人家嫁了？
他心烦意乱。
太妃又道：“梅府预备初六开宴，遍邀京官。届时见了面，我再好好安慰安慰这孩子。”
“您就那么笃定人家会去？”邵凌波一想到梅问岭与她两小无猜，顶着婚约过了这么多年，就觉得不是滋味。
她大概是不会去的。
想到这里，他忽有所悟，水中意想要嫁给他，怕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梅问岭吧？
太妃说道：“你没瞧见她后母那个劲儿，当着人又是宝儿又是心肝的。那日人多，正好将自己的美名大大宣传出去。她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哪儿能错过这等良机？绑也要将如意绑去。就到家了？今日路程格外短似的。是了，你能不能管管那十二个姬妾？”
“什么姬妾？您说话注意点儿。”
“真烦得我够够的，这个去端茶，那个去送水，明里暗里打听你的去向，没一刻消停的。”
“您老人家以前不是挺享受的吗？”
太妃赶着拍了他一下：“呸，那时是想挑个好的，让你你赶紧成亲。这些姑娘娶是娶不得的，你又不稀罕，白白耽误人家做什么？依我说，都打发出去是正经。”
邵凌波摇摇头：“这可是皇后赏赐的，断断使不得。”
“那如何是好？”
“我有一个法子。”邵凌波故弄玄虚。
见太妃来了精神，他笑道：“我给您娶个儿媳妇，再以王妃善妒不能容人为由，将她们全给打发走。”
太妃两眼一亮，拍手道：“好主意！”
“可惜了，我不愿意娶亲。只好委屈您老人家了。”
话刚说完，头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这两天忙着搬家，时间不太够用。最低保证隔日更，可能会晚一些，请各位小可爱见谅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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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求婚遭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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