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凌波才喝下一碗琥珀合欢芍药汤,鸣钟又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了,氤氲热气里散出好闻的药香。
“这又是从哪儿捣鼓出来的仙方?”邵凌波握着书卷瞥了一眼,淡淡问道。
“王爷也太看得起我了。这是太妃在古书里寻觅到的新法子。里面有夜交藤,炒枣仁,合欢皮,柏子仁还有丹参什么的,皆是安神的,要泡脚两刻钟才有效。左右现下天儿冷,王爷全当解乏了。”
邵凌波一动不动,仍盯着书卷,眉心微微蹙起。
鸣钟见主子不悦,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知道王爷心烦,可是这些天你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儿。太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泡泡脚就能让她老人家心里安稳半日,何乐而不为呢?”
一面说着,一面替王爷去除了鞋袜,又说道:“没有头绪的时候,王爷发愁我明白,如今连禁军副统领都入了王爷麾下,怎地还是这般愁眉不展?”
邵凌波没好意思说出口,捧着书老半天,光顾着担忧水中意会不会找别人了,压根儿就没有读进去。
他来来回回想,要以何种方式去传递这句“我愿意娶你”会比较合适,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借着鸣钟的话长叹一声道:“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
暗卫鹰隼来了,鸣钟拿起一块薄毯搭在广陵王膝上,嘱咐一定要泡够时辰,便掩上房门,去外面守着。
鹰隼瞧见桌上的热茶,毫不客气斟了一碗咕咚咕咚灌下去,这才一抹嘴巴:“畅快,渴死我了。”
“也不问问做什么用的,端起就喝,那是养神的药,你沾枕即眠的人,喝了简直浪费。说吧,什么事?”
“王爷,这会子得了信儿,皇后要封梅驸马为侍讲。多少读书人熬白了头也未必能求到的四品官,梅驸马不过二十出头就轻而易举到手了。”鹰隼说着露出一抹讥笑,“不,也不能算容易,梅驸马可是舍出了那副好皮囊的。”
“别这么说,我瞧他不是为了功名不择手段之人。”邵凌波沉吟片刻,说道,“你叮嘱刘御史他们,皇后一宣布此决定,就群起反对,越激烈越好。”
鹰隼点点头道:“好,皇后有点子反骨在身上,别人越是反对,她越是不会善罢甘休。此事若成,王爷打算与梅驸马联手么?”
“不用我去找他,他自会找上门来的。麦芒那人如何,信得过吗?”
“很信得过。他原是被连累入狱的,皇上重申案子时不仅给他洗冤平反,见他功夫过人一身是胆,还特地封了禁军统领。没想到皇后干政后,将她哥哥韩有提做了统领,麦芒做了副统领,这也罢了,还处处受他们排挤欺辱。他心里憋着好一股子怒火没处发呢!”
鹰隼一壁说,一壁毫不客气地大吃糕点。
邵凌波一把将盘子夺过来:“给你的钱够开两个酒楼的了,怎么整日还是跟个饿死鬼一般。”
鹰隼将最后一块吃干抹净,心满意足地说:“王爷自小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哪里知道我们底层人的疾苦?饿怕了,甭管肚子饿不饿,只要有吃的都得捞一口,不能亏着嘴。吃和睡,那是我们求生存的本能。”
说完意识到失言,讪讪一笑。
邵凌波不知怎地又想起水中意来,她与鹰隼一样,能吃能睡,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么?
“派人将他的老母亲和女儿接到京城来,好生看顾。单芒在禁中,若能得他鼎力相助,事半功倍。”
鹰隼答应着便要走,邵凌波又叫住他问道:“水家那边情形如何?”
“水盛夫妻俩是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韩灵灵与她娘家并没有多少感情,当初她先夫意外受伤,需要人贴身照顾时,她借故频频往娘家跑,韩大夫就时常训斥她。后来先夫去了,韩大夫命她守节,她不肯相从,彼此怨恨嫌隙很深。如今面子上的和和睦睦,也不过是为了扶持水盛罢了。别的不说,单看他们想要将隔着肚皮的水中意嫁给太子,就是作了两手准备的,没把娘家当稳固的山靠着……”
“你知道此事?怎不曾听你提及?”邵凌波的语气严厉了三分。
鹰隼一愣:“王爷不是说,只要水盛夫妇没有异动,亦肯善待水姑娘,就不必多加理会么?”
邵凌波揉揉眉心:“往后谨慎些吧,百密未必成事,一疏可是致命的。”
鸣钟在外说道:“王爷,有客商求见。”
鹰隼忍俊不禁道:“来客总是想尽法子掩饰身份,赶明儿王爷都要练成火眼金睛了,一眼扫过去就能让人现出原形来。王爷去见客吧,看看今天又会是哪路神仙。”
邵凌波走到门边脚步顿了顿:“水姑娘的动静也要盯一盯。她年纪轻,说不定继母和父亲哭眼抹泪几下子,就打动了心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来人穿着打扮,活脱脱是个西域富商。邵凌波一见就觉得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到了书房,见那人伸手揭下大胡子,他不觉莞尔:“好好儿的,怎么扮作这副模样?”
梅问岭也笑了,他摘下帽子,整肃装容,拜倒在地:“我此番乔装打扮夤夜来访,一谢王爷和太妃救了如意。二谢王爷今日帮忙解围。另外,我还想得寸进尺,再求王爷一事。”
邵凌波一动不动:“驸马有话请讲。”
“求您娶了她。”梅问岭一拜到地。
邵凌波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亦有些酸楚,他俩连算盘都能打到一起去,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内里如打翻了醋瓮,面上却是淡然,他挑了挑眉:“为何?”
“韩皇后应了韩夫人的要求,在我与公主大婚之后,就要将水中意封为太子妃。”梅问岭神情恳切,“我了解如意,她自由惯了的性子,决不能忍受深宫里的生活。她与继兄燕逢春相依为命多年,也决计放心不下他一人生活。”
邵凌波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请求十分唐突无礼,可是我眼下没有别的法子。王爷若是娶了如意,我会不惜性命,助王爷完成大计。两年后,王爷与如意和离,我带着她远走高飞。”
“你这个计划,征得水姑娘同意了么?”
梅问岭被问住,半晌涩然道:“她不愿与我说话,我没机会跟她商量。可是王爷,我们两心相许多年,她若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定会欣然接受的。”
邵凌波慢条斯理问道:“依照你的安排,届时怀宁该当如何?”
梅问岭语塞片刻说道:“公主她,金枝玉叶,另择良人想来不是难事。”
“是么,你当初放弃水中意时,大抵也是如此想的吧。她被村人嘲笑欺辱,律令当前,她要被拉去强行婚配,你都不必顾及,她自有解决办法。”
“不是这样的。皇后……那个妖妇,她以我梅家名声要挟。没了清名,就等于要了祖父母和母亲的性命,”梅问岭流下泪来,“我当时太过痛苦,没有静心考虑她的处境,是我的错。”
“那你现在可以了,你的计划里,考虑过她的感受么?”
见梅问岭只管流泪,再想到如意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火气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你将她辜负到何种境地,她也不曾说过你一句不是。今日她与你相见,在园子里大哭,为怕人瞧见,甚至不惜自我伤害来止哭。而你呢?”
梅问岭怅然摇头:“她若是肯为我落泪,那就好了,至少能听我说说心里话。现下只怕要恨死我了,她的好姐妹不顾临产,大着肚子通风报信让她逃跑,结果当天晚上生孩子遭遇难产,人没了。她从我家丫鬟嘴里听到的,才那般崩溃的。”
邵凌波方才一肚子的无名火慢慢平息下来,他说道:“男娶女嫁,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合伙做事也是。这条路前途未卜,若侥幸撑到后面,自有你的好处,若你摇摆不定,不如袖手旁观,到时候以你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吃不了亏,犯不着拿人家好好的姑娘来做筹码。”
梅问岭还要说什么时,他又道:“怀宁单纯,若不是为这个,皇后也不能为你们指婚。你已经辜负了水姑娘,就请善待怀宁,她毕竟是无辜的。驸马请回吧。”
他亲手帮失魂落魄的梅问岭整理好伪装,送了出去。又唤鸣钟问道:“当时让人去古水村打听水姑娘的好姐妹,不是说好好的么?”
鸣钟道:“是啊,还是水姑娘的哥哥亲口说的。”
想来是燕逢春不忍妹妹伤心,才撒了谎。只是水中意会不会以为,他根本就没派人去,只是在随口敷衍她的托付呢?
才平静的心湖又泛起涟漪,他写了封短笺嘱咐道:“派人去古水村,告诉燕公子,就说水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接他来京城小住以待礼成。”
鸣钟习惯性答应了,走出两步猛然回头道:“水姑娘要嫁给谁?”
广陵王已经回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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