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意所说的每一条理由,都和喜欢无关。
邵凌波想起梅问岭曾笃定说过,他们两心相悦,只觉一股隐隐的痛意从掌心蔓向指尖。他蜷缩起手指,告诉自己,这便极好,心无挂碍,将来分开时才不至于难过。
无论是她,还是他,都要做好准备。
耽误了一会子再回去,大礼已成,皇后先行回宫。少年宾客与女眷们簇拥着去闹洞房了,有年纪有身份的妇人们自持身份,团团端坐着与太后太妃闲话。
水中意在韩夫人旁边坐下来。韩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关切亲密之情溢于言表,众人见了,自又免不了一番恭维称赞。
太后放下茶盏笑道:“看着她娘俩的亲热劲儿,倒使我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你们也该向太妃道声恭喜才是。”
众人不明所以,可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几位机灵的便附和道:“自然自然,天家喜事,太妃也是高兴了许多日子。”
“不是为这个。”太后笑道,“今儿一早,太妃就巴巴跑到宫里去,说了一堆车轱辘话。作为长辈,怀宁成亲自然是欢喜的,可她高兴得坐立都不是,实在令我疑惑。追着问了几句,才知道咱们那说什么也不肯成家的广陵王,不知怎么突然开了窍,知道操心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一大喜事?”
水中意心头怦怦直跳,不知太妃看中了哪家姑娘,若是当众许了别人,她死乞白赖求半天算是瞎子点灯了。
太妃起初抿着嘴笑,越往下听笑得越开怀。
“你们瞧,太后将咱们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却不肯向下说了。”康夫人笑道。
按大鄢历朝历代规矩,公主大婚之后,通常是住在公主府的,并且不必对公婆执儿媳礼。怀宁公主为了梅问岭,竟破天荒地将此规矩破了,决定婚后长住梅府,对婆母亦是毕恭毕敬。如此一来,梅家老太太老太爷不肯来京的怨气也就淡了,水中意见她笑得欢畅,暗自感叹起世间女子的痴心来。
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太后向下说,她冲着水中意微微一笑:“说来也是一段佳话。你们都知道,当初太妃母子俩在半道上救了水姑娘。谁知道王爷怎么这会子才回过味儿来,一心一意要求娶人家。”
韩夫人腾地坐直了身子,嘴巴张张合合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旁边有人叹道:“老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真真不假。试想水姑娘当初流落乡野,竟因缘巧合与太妃和王爷相识,不仅认祖归宗,还得了这个机缘,真叫人意想不到。”
一时感喟纷纷,太后点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合该这俩孩子有缘,虽得了太妃的话,我亦不愿擅作主张,乱点鸳鸯谱。先去问了皇后,皇后一听也乐大发了,说起韩夫人前不久还托她为这个妹子说一门合心的亲事,你们瞧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么,巧极了。”
她又向太妃笑道:“你别光顾着乐了,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正月里不许提亲。你们娘俩好生准备,待过了二月二,便瞧着好日子去水家吧。且不说水尚书的劳苦功高,单看在我与皇后做保媒的份上,也万万不可委屈了这孩子。”
水中意说不出的高兴,如同寒冬乍然回暖,冰天雪地里冒出一簇簇的绿意来,满怀希望。面上不好露出来,只是含羞带怯地道谢。
事已至此,韩夫人还有什么说的,一面惊一面笑。
太妃朝她笑道:“唐突得很。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本就十分喜欢如意这孩子,凌波与我一说,我便欢喜得坐卧不宁,生怕被人抢了先机。”
韩夫人的手心又冷又湿,将水中意牢牢抓着,却笑得得体:“太妃这说的什么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孩子别离多年,还没有团聚几日,猛然说到亲事,倒叫我舍不得。前儿我们玉儿还巴巴地叮嘱我,要让长姐在家多住几年再说亲事。虽是孩子气的话,却都是我们一家子的心头所想。”
太妃笑道:“咱们都是从姑娘过来的。我虽没有生养女儿,却也深知父母嫁女儿的心情。可是你别难过,别的我不敢作保,做个好婆母总是没问题的。”
说着向水中意一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好一通爱抚,边上的夫人笑道:“依我看,太妃对大姑娘的疼爱也不在韩夫人之下,我们做看客的,都等不及要吃下一场喜酒了。”
太妃爽朗笑道:“得了这个称心如意的孩子,我真快活。今儿仗着喜意儿盖脸,先把话放这儿,等我做喜婆婆那天,任凭大家玩笑取乐。”
康夫人笑道:“太妃这话是喜出望外之语,倒将我也架起来了。我也说一句,今儿请诸位尽兴而归吧。”
众人打趣欢闹声更浓稠,竟压过了闹新房的声浪。有眼明耳亮的下人早去汇报给了自家主子,一传十十传百,得了信的便纷纷来与邵凌波贺喜。
被簇拥着的新郎听了这话,神色一顿,缓缓扭头看向邵凌波,迸出一个粲然的微笑:“恭喜王爷。”
邵凌波有意避开他的眼神,淡然道:“多谢。”
欢宴将散时,太妃伺机将水中意拉过一旁,轻声细语说道:“我私心想着,人生大事,你哥哥不来见证,可说不过去。来了若是住在水家,只怕多有不便。寓居客馆吧,究竟比不得家里事事周全。故而我想着,咱们不讲究那些虚礼,就将哥哥接来住在我那儿,你也可放心待嫁。等你过了门,兄妹就可团聚了,你看如何?”
水中意听完,已是泪盈于睫,她侧身过去附在太妃耳边说道:“也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对王爷好的。”
太妃先是扑哧笑了出来,继而也湿了眼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一坐上马车,韩夫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责又内疚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没能干脆利落地拒绝。广陵王最是风流浪荡之人,绝非佳婿。若这门亲事真成了,百年后到地下,我有何脸面与你娘交代?”
水中意暗自冷笑,光是一个水中瑶,只怕你就不好交代。只是不能吱声,生怕一不小心被她看出心事。
回去一说,水盛也急了:“那怎么行?王爷整日眠花宿柳,我女儿断然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在他们上门提亲之前,都有回旋的余地。不如你带着如意再进宫去,与皇后说说情?”
韩夫人一跺脚:“今日太后当着众人提的,太妃又那样欢天喜地,还有什么回旋余地?”
水盛道:“行不行的,都得去试试。终不成眼睁睁看着孩子往火坑里跳?”
话全由人来说的,皇后如今只手遮天,若是被自家姑姑说动了,改变主意也只在一念之间。
水中意有些忧心,故做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说道:“管他风流浪荡的,我自做好本分,他能奈我何?”
韩夫人叹道:“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广陵王早在封地时,府里就养了十几个美姬,还没到京城,又写信向皇上讨要美人儿,整日醉生梦死。嫁给这样的人,真个要把人呕死。”
次日果然带水中意进宫去求了皇后,直说做后娘的难处,提及世人皆知王爷性子,不敢耽误了水中意的后半生。
皇后默不作声听了半晌,似笑非笑道:“依姑母之见,水姑娘嫁给谁更合适?”
韩夫人怔住了,期期艾艾说道:“这……自然是听凭皇后娘娘作主。”
“人无完人,今日选王爷你们说他风流。明日选别人,亦有不入眼之处。我原有意指给太子,可是太子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比自己大的姑娘。你是做后娘的,我也是。身居后位,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盯着呢,我比你更怕别人说我对他们不好。今日太后与太妃都说妥了,成人之美的好事儿,我怎好拒绝?”
水中意瞧出来了,皇后对于这个姑姑仿佛有些不满。或许是她身为韩家人,对于姑姑坐山观虎斗的做法不以为然?
她暗暗琢磨着,忽听皇后问道:“如意,你说呢?”
水中意连忙起身说道:“但凭皇后娘娘作主,如意绝无怨言。”
“这会子没有外人,我就直言不讳了。我深知你们介意的并非王爷风流,而是皇族命短。你若实在觉得委屈,我情愿为你们得罪几个人,也算不得什么。但说无妨。”
水中意诚恳说道:“长命短寿,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为。便是嫁给寻常人,也难保一生不出几个岔子。”
她回头看了看韩夫人又道:“民女回来这些日子,太太对我掏心掏肺,反而将亲生的弟弟妹妹搁在了一旁,我看在眼里暖在心里。为了我急得满嘴燎泡,也令我十分感动。皇后娘娘与太太是至亲,太太情急之下,倘或有言语不当之处,请皇后娘娘见谅。”
“咱们自己人之间,有什么便说什么,哪儿谈到得罪不得罪的话?”皇后示意她起来,“瞧瞧,到底是娘两个亲,互相维护,可怜我没这个命,一个贴心的也没能养下。”
韩夫人连忙拿话岔开,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水中意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般难熬,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直到二月过半,邵凌波前来郑重提亲,她终于觉得彻底放了心。
礼部择了吉日,就定在三月二十六。连头带尾不足两个月,可算得上仓促。韩夫人抱怨不迭,只得匆忙准备嫁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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