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诸事皆宜。
春光绚烂已极,繁花盛放,群莺争树,暖风裹挟着花香轻抚行人面。筹备婚礼这些日子,水中意都不知何为羞涩紧张,平静得不像新嫁娘。
少女情怀里关于大婚的所有憧憬期待,都和梅问岭有关。乍然换成了不大熟的邵凌波,总觉得十分隔膜。与其说是夫君,他更像是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好心人。
对,好心人。邵凌波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这场婚事是她主动求来的,虽然彼此没有爱意,可是有善意,有感恩,能让她从水家和大鄢的律令之下解脱出来,还有一个性情心肠极好的婆母。她已经很知足了。
至于说成为梅问岭的长辈,那完全是为了多凑一个说服王爷的理由,信口说的。她不是执念深重的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慢慢接受,放下,继续向前走。
穿上大红嫁衣,镜子里浓妆艳抹的面孔,有些许陌生,是为了新身份而妆扮。她怔怔地想,这就要出嫁了?
刺龙绣凤的红盖头一搭,鞭炮大作,喜乐奏响。送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亲人。她在震天动地的热闹中,只觉得莫大的孤寂,那两行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抛洒下来。
哭了一阵子,想到哥哥人在王府,此去便可相见,才慢慢平复下来。
水府到广陵王府并不算远,可是喜轿要走多少路、过几座桥都是有讲究的。兜兜转转,几乎绕了大半个城。水中意顶着沉重的凤冠,只觉得脖颈都僵硬了。她悄悄活动活动手脚,一手撩起盖头,一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瞧去。
邵凌波穿着喜袍坐在马上,不住地向人们微笑致意,时时抱拳。他身架好,骨肉匀停,逢上喜事又添三分精神,更显得俊美无俦。
水中意一时看得呆了,从前竟没留意,王爷也这般好看。
邵凌波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余光早瞥见轿帘微动,不着痕迹地盯了回去,恰好瞥见一双黑亮清澈的眸子正出神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如受惊的兔子倏地缩回,若不是帘子颤动,几乎要疑心方才是眼花看错了。
水中意忽然想起韩夫人塞给她的闺房秘事小册子,还有嬷嬷毫不避讳的详细讲解,脸烫心热,连忙老老实实坐好。
下了轿子,她被红盖头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影影绰绰的。只觉得所到之处皆是密不透风的人群,喧闹声如瀑布一般在耳旁哗哗作响,细细听去,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过火盆,上香拜堂……这些婚俗礼节,亦都是刘嬷嬷一板一眼教熟了的,她按部就班执行即可。
俗礼已毕,顺顺当当送入洞房,坐在撒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的喜床上,她才真正紧张起来了。
多福笑盈盈地来了,帮她支应场面,得了空在她耳边说道:“王妃,这会子燕公子正以太妃表甥的名义,在帮忙招待宾客。请您放心。”
水中意很是感激,暗暗将她手一握。
不多会儿,一群人簇拥着邵凌波嘻嘻哈哈进了新房。有人嚷嚷道:“新婚三日无大小,何况太妃她老人家早早放了话,任凭咱们热闹,王爷可不能小气了。”
“就是就是,快挑开盖头,让我们一睹王妃仙容玉貌吧。”
邵凌波走得近了,带着微微的酒气与凉意。他接过多福手里包金的秤杆挑下盖头,目光便停留在水中意的身上。
她本就生得极好,妥帖的妆容锦上添花,容色明艳身姿婀娜,垂眸静坐,亦有倾城之色。
人群默然片刻,只听一个女子娇声说道:“皇叔耽搁这些年,原来等的是这位天仙婶婶。”
说话的正是怀宁公主,她又拽过身旁的梅问岭笑道:“快来见过婶婶。我方才当着众人夸了海口,说要第一个逗得新娘子笑,婶婶您可不能让我输了。”
水中意听罢展颜一笑,如破晓朝阳,明媚璀璨。
公主开了头,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闹起来。小孩子们挤进来找新娘要糖要果子,按着大人的吩咐说着吉祥话,有的说话还不清楚,有的颠三倒四记岔了,说出的话让人笑弯了腰。还有的怕生,只管往后躲,被大人推着向前,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邵凌波微笑着看向水中意,只见她背着红绡帐站定,垂下的一角帷幔上绣着折枝石榴花,栩栩如生。她微微偏头,如倚在花树下,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闹了一程子,水中意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哀求地看了一眼邵凌波。
他立刻会意,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却被怀宁抢了先:“得啦得啦,我算是看出来了,皇叔心疼婶婶,要撵人了。咱们别自讨没趣儿,快走吧。”
说着笑嘻嘻地冲水中意撒娇道:“我总算是有眼色,往后婶婶要疼我。”
这样直爽可爱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水中意笑道:“公主这样的品貌,任凭谁也不能不疼您啊!”
邵凌波对怀宁摆摆手道:“得了得了,要是真有眼色,你就让婶婶歇歇吧。”
众人嬉笑着,一阵风似的散去了。
邵凌波停了片刻,轻声道:“今日要闹到很晚,你若累了就早些歇下,不必等我。”
水中意垂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丫鬟们服侍着她脱去沉重繁琐的婚服发饰,洗去脂粉,换上一身轻便舒适的绯红色睡袍。
多福轻声说道:“王妃,王爷怕你饿了,叫厨房预备有吃的,这会子端来可好?”
新娘子是不兴大吃大喝的,怕弄花妆容,怕净手不方便,又怕不雅观,几乎没进什么吃食。大约是饿过了头,方才又经过闹洞房,这会子虽然腹内空空,水中意却没有什么食欲,她想了想说道:“晚会儿再吧。”
屋子里安静下来,四五尺高的龙凤花烛摇摇曳曳,她不住地想着待会儿若是他这样做,该怎样说,那样又该如何应对,心乱如麻。
正自彷徨时,邵凌波被人扶了进来。
水中意忽地立起身来,欲要上前又止住步子,羞得无处躲藏。尴尬中,她转向端着合卺酒的多福支吾道:“王爷已经醉得厉害,这酒就……免了吧。”
邵凌波脸上的醉意突然敛起大半,他大步走过来端起酒杯,静静地等着她。
她无法,只得穿过他的手臂,饮下了那杯酒。霎时觉得喉咙**辣的燃起一把火,直向肠胃里烧去。
她忍不住弯腰干呕一声,他伸手欲要扶她,又缩回来。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委委屈屈说道:“这个酒太辣,我……”
屋内焚着兰香,红烛高照,她乌发红颜,身形纤柔,声音娇嗔,邵凌波只觉得有火在心底熊熊而起,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退后一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去了净房洗漱。
水中意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更慌张了,她跳上床抓起锦被,缩在里边一动不动。
起初有些害怕,等了会子不见王爷出来,折腾一日着实乏得透透的,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邵凌波在净房待了许久才出来,见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已经睡熟,便轻声问多福:“王妃可吃过东西?”
多福摇摇头:“王妃原说晚一刻用的,不想竟睡熟了。”
“叫厨房备一份吧。”
多福答应着退了出去,房门掩上,邵凌波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心里空着的一块地方突然被补上了。圆圆满满,原来是这样的美好。
她顺滑如缎的黑发堆在枕上,一部分向他这边蜿蜒,发丝触在脸颊上,痒痒的,却又舍不得拂开。
她突然翻了个身面向他,他猝不及防,连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不听动静,睁眼一看,她仍睡得香甜。手臂和腿都不老实地搭在了被子上。喜色辉映下,肌肤欺霜赛雪,睫毛细密而卷,红唇潋滟迷人眼。
他回想起初次见面的情形,再到她追着赶着要嫁给他的娇俏模样,又忍不住浮起笑意来。时时惦记的人近在咫尺,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亦是心满意足。
喜烛噼啪爆了两个灯花,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他今日恍惚听见谁说,喜烛爆灯花乃吉兆。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迷迷蒙蒙地看着他,似乎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邵凌波有些不自在,平躺回去,合上双眼。
水中意愣了会儿神,一骨碌爬起来,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王爷,我饿了。”
邵凌波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不敢看她,起身下床道:“我去叫人给你端吃的来。”
拽在他衣袖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王爷,不行……”
他不解地回头看她,她羞赧地别过脸去,脸色红得如同娇艳的玫瑰花瓣。
他明白过来:“放心吧。”
走到门边唤了鸣钟道:“我有些饿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水中意感激一笑,脆生生说道:“谢谢王爷。”
饭菜端了上来,一碟香椿芽,一碟子春笋,一碟银丝鲊,一碟火熏肉并两碗热乎乎的白粥,里面点缀些嫩嫩的豌豆粒。
深夜醒来,乍见这样清爽的饭菜,水中意欢喜不已,递了一双筷子邀请邵凌波:“一起吧。”
邵凌波并不饿,可是不知怎么就坐在了桌前。
两个人对坐静静用膳,水中意不知怎么,突然噗嗤笑出声,一发不可收,笑得前仰后合。
邵凌波虽然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见她笑得开怀,也就轻轻一笑。
她好容易才停了笑,埋头填饱肚子,又回到床上时,仍将脸埋在枕头里发笑,邵凌波慢悠悠说道:“说来听听,什么事儿乐得这样?”
水中意看了他一眼又笑开了花,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洞房花烛夜,咱俩对坐着吃饭很好笑。”
“哦?那请王妃说说,洞房花烛夜应该做些什么?”
水中意的笑声戛然而止,火速裹着被子滚到最里边睡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