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遇始终记得，高二，池涯半夜支使他违反校规那一个晚上，没捏住大哥的包袱，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一样，将期许与脆弱摊开来。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苏宁一高的天台角落，池涯抬头望着天上的星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管你有没有，反正我是打算做老师咯。”
方雪遇想不出池涯半夜把他从宿舍叫来天台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池涯叫了，他就来了。
正值仲夏，蝉还在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露水的味道，应该是池涯不想被蚊子当成饵食喷的。
他靠近的脚步声惊动了池涯，于是有了那么两句奇怪的对话。
但方雪遇没觉得多奇怪，池涯一直是一个莫名其妙摸不透的人。
“那你要去什么大学？”方雪遇坐在他身侧，“师范大学很多的。”
池涯默了默，不知道这件事说不说好，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北师大吧？我觉得很好。”
“你要当老师，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管他们呢。”
随即补上一句：“反正，他们从来就没看好我，都是想让池渊继承的心思比较多……”
方雪遇察觉出池涯话语里淡淡的落寞，不知道应该回什么，便坐在旁边不语。
沉默持续了太久，最后方雪遇说：“今天晚上的星星，挺漂亮的。”
池涯笑了一下，也是没想到方雪遇能说出这种话安慰他：“月亮也挺美的。”
“其实我一直没想管过家里的事，他们也没有想管我的**，但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所以也经常对我这么严格，
“他们其实一直不允许我在外面乱交朋友，他们会查我的社交软件，有的时候会监听我的电话。我放在房间里的……东西，也会被翻。”
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无奈与无力，方雪遇转头看着池涯的侧脸，摇了摇头：“没事吧，我相信你以后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不说这个了，”池涯道，“有点矫情。”
他们认识的第三年，池涯在一个天台的角落吐露了自己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心声。
方雪遇后来回首，仍然想不出将池涯那张嘴撬开露出实话的契机是什么。
……也许是那天晚上的气氛太好了，又或许是在璀璨的星空下，没人舍得说谎。
在这个高二的炎热夏天，他望见了池涯内心难以企及的一片柔软。
——
其实方雪遇认识池涯的方式很抓马。
池涯家里很富有，是全年级闻名的富二代，是整个初中里的男生既嫉妒又想攀上的高枝。
方雪遇不一样。
方雪遇在学校特招的“贫困班”，顾名思义，班里的人大多都是贫困生，没什么钱，他也是。
班里的大部分人，几乎是全部，都是靠着父母微薄的工资、救济金和补助过活。
所以学校为年级第一开的奖学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香饽饽，值得他们争先恐后地去抢。
贫困班很多人都是只顾得上学习，生活上的小细节反倒不那么在乎。
故而他们的名声逐渐传开，在年级里成了著名的“酸臭班”。
方雪遇的妈妈有洁癖。
方雪遇小时候妈妈还在时，每一天都被妈妈灌输爱干净的思想，妈妈去世以后，就是奶奶。
他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污垢，一点也不行，于是他成为了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他成绩好，脑袋灵光，全科均衡发展，比起那些不是偏文科就是偏理科的竞争对手绰绰有余。
年级第一是他。
在别班人眼里，初中时代的方雪遇是一个“内向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在贫困班的人眼里，方雪遇则是一个“死装哥”。
所以他朋友很少，但他也不喜欢去结交。
苏宁三中喜欢给优等生一定的优待，于是初三的时候他们每个班级的第一名一起组成了火箭班，一共20个人。
那个班有最好的教师，最安静的地理位置，最大的空间和最好的降温措施。
方雪遇初三进入火箭班第二周那会儿，班里有个人看他不爽，眼神都是带着恶意的。
他不太在意，也许是一些背后辱骂的戏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搭理。
但是他记得那一天，班主任用班费给全班人买了奶茶和蛋糕。
下了课，那个男生用整个楼层都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大叫：“哎呀？怎么有人没交班费还想白拿啊？”
他的兄弟凑在他身旁，哄堂大笑。
眼见着方雪遇不慌不忙的态度，男生火了，冲上来就打翻了刚打开的奶茶。
粘腻的奶茶糊了方雪遇一整个桌子，从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去，很快蔓延到了隔着一个过道的池涯身边。
池涯最讨厌自己新买的鞋蹭到粘底的东西，见状恼了，本来趴在双臂之间看戏的头抬了起来，盯向这边：
“方雪遇，你交班费了吧？”
方雪遇颔首。
于是池涯“腾”地站起来，避开地上蜿蜒的奶茶，走到男生身边，拎着拳头就上去了。
“你个傻狗叫密码呢，事情没问清楚就来找茬了？闲的去喝水啊——”
几拳过后，几人被赶来的班主任拉开了。
班主任有点生气，两根眉毛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说要带他们去政教吃处分。
几人跟在班主任后面，自动分成了两个派别，只有池涯站在方雪遇身边。
他脸很臭，用冷冷的语气压低了声音：“你以后当我跑腿的吧，我给你钱，怎么样？”
毋庸置疑，方雪遇答应了。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方雪遇才知道，那个男生的女朋友是他之前贫困班的万年老二。
分火箭班的时候考了年级第二，和他差一分。
*
当池涯小弟要做的事就很广泛了。
池涯本人有走读的条件偏偏懒得走读，苏宁三中更是条件不全，所以洗衣服是包括在里面的。
方雪遇帮池涯做值日，帮池涯写作业，帮池涯买东西，帮池涯应付不想应付的桃花……
他不记得是哪个多嘴还不懂人情世故的，跑到他耳边跟他说，他应该要讨厌池涯才对。
随即说了一些小话。
方雪遇当然不天真，这种挑拨离间的小技俩他不信也懒得信，眼见为实。
可是中考结束之后那几天，池涯叫他去家里帮忙打一下游戏排位。
他去得有点早，于是在池涯家底下的劣质饮品店坐了一个小时，中途却看见池涯带着一群人走出了一个偏僻的小巷。
过了几分钟，一个矮小的男生坨着背一瘸一拐地溜了出去。
他瞬间想起那个多嘴的人给他说的，池涯这种人，天生不缺钱不缺势力，可以肆意妄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天差地别。
方雪遇需要小心翼翼地活着，池涯不一样。
他是生在天地间的野草，肆意自由，不受管束，不需要在乎外界的影响。
——至少当时，方雪遇是这么想的。
*
他们如愿上了重点高中。
高一的时候，方雪遇还在做池涯的小弟，还在领学校奖励的奖学金，但是心态开始慢慢扭曲了。
对池涯隐藏在光鲜外表下另一面的不齿，后知后觉的来自青春期的怨天尤人，以及一点点微妙的仇富。
负面情绪像藤蔓一样盘根错长，但是他不得不低头。
爷爷病重了。
“给池涯跑腿这么久了……不会是池涯包养他吧……？”
“你也不嫌丢人？”
“妈的，池涯的走狗。”
讨厌池涯的人骂了他不知多少遍，但方雪遇状若未闻，只是做他的事。
高二学了文之后，数学老师开始放松教学，课内讲得云里雾里，最多说的一句话就是“自己练习”。
方雪遇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本就有些焦头烂额，更多的时间也平摊在语政史地上头。
他的数学断崖式下跌，从能考138跌到一百附近。
他也当不成年级第一了。
池涯毕竟是初三开始就给方雪遇砸钱当金主，对方雪遇的情况一清二楚。
于是他考了一次数学不及格，以有偿补习数学为由，不仅把那笔错失的奖学金填了上去，也能同时潜移默化地给方雪遇补课。
――就是浪费池涯时间。
但是池涯的生活本来就索然无味，他不在乎。
方雪遇对池涯的观感很复杂，他一边想着池涯掩藏在皮囊下的污水，又一边想着池涯的一切给予。
他有些迷茫，以至于没有截断两人逐渐相交的曲线，因为认为它们不会相交。
但那句话说得好，一切孽缘的开端都是心软。
――
五年前池涯刚离开那会儿，方雪遇忙碌了半年。
卸下了高/考的担子以后，他经常梦到池涯。
但是上了大学之后，他将自己变成陀螺，刻意地不去回想，渐渐的，也就不太能梦到了。
现在五年过去，方雪遇恍然发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以为池涯只是他潦倒时期的一位救赎者，是他沉默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终究也只是一个过客。
但昨日匆匆一面，惹得方雪遇惊梦一场，又将少年相处的细节挖出来。
分别的场面被刻意抹去，自以为模糊的记忆却是清晰异常。
根本没有什么不在乎。
那场暴雨下得太过惊心，他恍惚又回到惊慌失措的昨天。
――池涯，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明明、明明苏宁并不是最好的就业城市。
明明、明明说过再也不见。
更了
我去我真是能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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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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