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宫主殿,秀女们站成几排,神色不宁,谁也不知道这场突然检查意味着什么。
华内侍眯着两只三角眼走来走去,目光如蛇一样在姑娘们身上游走。
他训话道,“各位主儿既被选中为秀女,那便是陛下的人。尔等虽不在皇宫,却也不能不守规矩。咱家昨日接到秘告,说你们之中有人不知廉耻,行私相授受之事,咱家今日就将她挑出来,押去投井,以肃宫闱!”
秀女们全部都面色凄惶,谁敢接话。
路不病、贺兰粼,还有其他云鹰卫都在旁抱剑看守,路不病面色严峻,脸色如同覆了一层黑黝黝的霜。
华内侍那黏腻的目光继续游走,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申姜和李温直的身上。
他指了指申姜,“就从你开始吧。”
场面一度紧张得令人窒息。
申姜缓缓抬起头来,两排牙齿轻咬着下唇。她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心里清楚,自己的手臂上空空如也。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华内侍阴森森地催促,“聋子么,还不跟咱家过来!”
说着他伸手,铁钳似的五指在姑娘玉藕般的手臂上狠狠一拧。
虽隔着衣襟,但华内侍手劲奇大,加之又是突然发难,申姜躲避不及,不由得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这一拧一骂,摆明了要给云鹰卫们一个下马威。
贺兰粼的眉头,顿时很阴郁很阴郁地皱下来。
路不病察言观色,立即拦在申姜身前,“华内侍要检查便检查,为何要动手?”
华内侍油光的面皮裂开一笑,慢悠悠地说,“呦,路大人这是心疼了?”
路不病怒道,“华公公自重。”
华内侍摇头晃脑地围着申姜和路不病转了一圈,“咱家早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路大人私下里不检点,竟敢和陛下的秀女勾搭在一起。”
他今日发难,本来就是冲着路不病来的,见路不病着急上火,心下得意,越发觉得传言不假。
路不病反唇讥讽道,“奇了,这等荒诞的谣言,路某没听见,云鹰卫的弟兄们没听见,怎么就偏偏落到公公的耳朵里去了?”
“有秀女听见了。”
华内侍将何小怜的名字点了出来。
何小怜胆胆怯怯地站出来,被路不病瞪得心头直发慌。不过她既已决定站队华莲舟,这会儿也由不得退缩了,小声说,“……是,小女的确,的确……看到了路大人和申姜私会……”
路不病骤然感觉身后压力很大,他愣了愣,双眼发红,“何小怜,你敢诬陷爷,你找死吗?”
他身量魁梧,这般指责之语说出来,犹如洪钟,压迫感极强。
“得了。”
华内侍懒洋洋地打断道,“是黑是白,一看便知,路大人在这儿挡着也没用。刘申姜,跟咱家过来吧。”
申姜恨然站在路不病身后,如何肯去。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不远处的贺兰粼逡巡去,他正背对着她,神色难以辨清。
路不病拦道,“华公公要查可以,不过刘姑娘乃是秀女,怎能劳您亲自查验,怎么也得找个嬷妇来。”
华内侍丝毫不退让,洋洋说,“咱家伺候陛下十几年了,服侍了多少位主子,验个卑贱秀女的守宫砂又有什么不行的?路大人多番阻挠,莫不是心中真有鬼不成?”
路不病一滞,他本不是善辩之人,这会儿嘴边更想不到措辞。
华内侍咄咄逼人,“路大人再不让开,就是偏袒这女子了。”
申姜知此刻是紧要关头,一旦被华内侍查出她没守宫砂,那秽乱宫闱的罪名便坐实了,到时候华内侍真把她抓去投井,谁也救不了。
正当煎熬之时,见贺兰粼不知何时已微微转过身来。
他清隽的面颊只能看见一小半,手指骨节在身前轻敲了一下,目光隐晦而有深意,仿佛无言地在提醒她什么。
申姜会意,尝试着说,“……公公,是您平白诬陷小女和路大人有染的,此刻若由公公亲自查验,未免有失公正。”
她这声音不大,却显得镇定无澜。
华内侍把持宫闱的大小事务十余年,阴毒之名素来人人知晓。但见申姜只是个身量纤纤的小姑娘,竟也敢不危不乱地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令人惊奇。
李温直比申姜略怂些,却也混在人群中,低声附和道,“就是。”
路不病接口说,“刘姑娘说得有理。若是由公公查验,冒犯秀女不说,也太不公平。到时候不管有没有守宫砂,公公都咬定了说有,路某可就跳河也难洗清了。”
华内侍针锋相对,冷笑说,“换个人查验,你以为就能瞒过去吗?”
他周围没有其他嬷妇侍官,随便找个秀女去查,他担心是和路不病一波的。
两方僵持不下。
贺兰粼轻咳了一声,许是前日受的风寒还没好利索。
“要不……叫贺兰大人查?”
何小怜灵光一现,畏怯地建议道,“贺兰大人是我们这儿最公正无私的,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呢。”
她生怕告发申姜这事失败,引得华内侍厌恶,再把她送到昏君那里去,故而壮着胆子点了贺兰粼的名字。
叫谁查都有可能偏袒路不病,唯有贺兰粼的冷漠是她实打实见识过的——那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定不会说谎。
华莲舟思忖,脸上堆起皱纹来,一时难以决断。
路不病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叫殿下自个查?
他随即克制自己,清清嗓子,佯作不情愿,怒骂了何小怜。
“岂有此理,贺兰大人也是男子,岂能查验秀女的守宫砂!路某绝对不会答应。”
旁人看上去,路不病面色蜡黄,又这般斩钉截铁地拒绝,像极了心中有鬼。
申姜适时地哭了起来,躲在路不病身后。
华内侍本来有疑虑,见此情状,蓦然一扫而空。什么秀女名节,什么男女有别,都不是他考虑的事,他只在乎能不能借此除掉路不病。
贺兰粼冷僻淡漠的名头在长华宫早已传遍,既然何小怜都主动提及此人,想必不会有错。
他走到贺兰粼面前,托付道,“那就劳烦贺兰大人代为查验,是黑是白,都请大人如实禀告给咱家。”
贺兰粼斜眼睨向他,凉凉地说,“你要我查?”
华内侍点点头。
路不病添加加醋地叫嚷道,“……不行,绝对不行。”
华内侍板起脸,“有咱家在,路大人的反对不做数。”
贺兰粼缓缓地点了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申姜身前,牵了她的一截衣带。
他柔哑地对她说,“跟我走?”
那声音委实旖旎得不像话。
申姜顿时面红耳赤,但她还得忍着潮红,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申姜跟在贺兰粼身后,缓缓走向了僻静无人的侧殿。
众人之中,也就李温直和路不病两人知晓真相,憋笑憋得甚是煎熬。
小室内没有烛,没有窗,白日里也昏乎乎的一片,是为了查验守宫砂而特意安排的。
申姜两只脚刚迈进房门,就听门哐啷一下子被关紧,紧接着她被按在了门板上,两只手腕都被那男人扣住。
他开门见山地吻上了她,似是隐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爆发。指骨渗入骨白色,瘦削的手臂上浅青的经脉可以清晰地被看见。
申姜刚才流的泪还没干涸,此刻被他吻得噗嗤一笑,笑中带泪地说,“你别乱来好不好,咱们不是说好来查守宫砂的吗?”
他幽幽说,“……有必要查?”
申姜不想跟他在这乱来,挠他痒痒,才得以脱身。欲躲开,衣襟上的丝带却被他拽住,重新被他圈在怀里。
他嘴里说不查验,却将她的袖子轻轻捋起一截,露出其中玉滑的手臂。
贺兰粼精准抚着刚才被华内侍拧过的位置。
“太暗了我看不清,自己说肿没肿。”
申姜腻声道,“有点。但你抱抱我,我已经好多了。”
贺兰粼揉揉她的头,缓慢地说,“我会帮你报复回去。”
这一句说得甚是森冷,不大像他平日的样子。
申姜嘤咛,两只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她很为他着想,“不用,你只是个云鹰卫,为了我得罪华莲舟会惹祸的。”
“真不用?”
“真的不用。”
她的下巴被一只干净的手微凉地抬起。
申姜一恍惚。
贺兰粼的眼睛如两只黑洞,洞窟一样地盯着她。
正当她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却听他如柔风和溪流轻轻说,“……无妨,为了你,得罪谁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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