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扑到脸上,再抬头时,几绺湿了的头发贴在额头。江宁把头发往后捋,脸上的巴掌印已经不明显了,只是仔细看还留有几分痕迹。
江宁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听见声响,在被子里几番挣扎后才坐起身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脑子先醒,昨天霍璟晟翻来覆去折腾他到大半夜。
身旁人躺过的位置早就凉了,江宁摸过距离最近的外套,拉上拉链后,匆忙去开门。腿在衣服下面晃,光脚走在地上,也没觉得冷。
打开房门,是服务生送来了早饭。
江宁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喝粥时,霍璟晟推门进来了。看他走近,手中的勺子虚虚在空中停滞了两秒才放进嘴里。
干贝鲜虾粥,味道着实不错,就是江宁脑子在发懵。这口粥咽下去,他才出声喊了句,哥。
他还以为霍璟晟会和头一次一样,直接就走了。
霍璟晟在他身旁坐下,摆弄手机,江宁只喝了小半碗,霍璟晟昨天给他的感觉有些可怕。正如现在他撩开江宁额头的碎发时,看到他无意识的睫毛微微发抖,像受惊的兔子。
“回家用冰袋敷一下,额角有点肿”。江宁跟他对视片刻,摇着头说没事。
江宁垂下头,又抬头偷看他,霍璟晟见他欲言又止,以为江宁又要说些拜托他的话。
问他怎么了,就听江宁软了声音,“哥,你的手好点了吗。”
没过几天,H市就落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
江宁一袭黑衣跪在墓碑前宽厚的石板上,石板硌的膝盖有些疼痛。他端端正正地望着面前的墓碑,一言不发。
“妈”,江宁语气冷淡平静,脊背笔直跪在那像座伫立的青山,“您不用担心,他答应我了,我一定……”他像在挣扎,左手突然攥紧了裤管。
风把白菊花吹进雪里,混在空中四处飘扬,而后慢慢落在他的肩头。
火苗在烧纸炉中跳动,燃尽的纸钱在火焰中变成流动的河,淹没在跪着的人的只言片语中。
墓园寂静无人。
江宁坐在回家公交车的靠窗位置,其实这只是和过去并无二致的雪天。灰色的水泥路与颜色单调的居民楼一眼看过去灰蒙蒙一片。
车子照常在下一个街角右转,江宁从墓园离开前觉得自己应该会在车上想很多,学业、事业、情感、过去、将来……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坐在窗边发呆。
风很大,从窗户灌进来,H市的冷风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呼进鼻子里的空气是有味道的,清新、凛冽。
公平正义需要牺牲。
临过年前两个月,江宁出售了自己的身体。
下完雪路上人不多,地上白茫茫一片,踩在上面嘎吱脆响。
江宁在楼道口站着看了半天,他想他不太喜欢冬天。树枝被隐藏、被掩盖,要到来年春天才会重新苏醒过来。
“小宁,刚回来啊。”江宁闻声回头,看到楼上的蒋姨,提着篮子下楼。
他不由得伸手去扶,“蒋姨好,这是要去买菜吗,小心点走,路上有点滑。”
蒋姨看着江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邻里邻居关系都很好,也算得上看着江宁长大,怎么就碰上这种事了。
“看你瘦的,今天晚上没事上楼来吃饭,给你做点家常菜吃。”蒋姨热络地拉着江宁手说话,江宁回绝说不去了,又客套了几句才分开。
回到家他冲了个澡,热水倾泻而出,水汽蒸腾。
出来后江宁觉得身上有些发酸,倒了杯热水混着感冒冲剂喝进胃里。
这两天江宁和导师请了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其他的什么,他觉得自己最近免疫能力直线下滑。
从墓园回来后,半夜被烧醒,昏昏沉沉扶着墙才走到药柜旁,半蹲下身时感觉腿酸痛的厉害,混着热水把布洛芬喝进胃里后重新扑倒在床上。
江宁感觉自己有点无助,不单是身体上的,反反复复的体温变化导致他晚上几乎睡不着,记忆都是片段化的。
他也不清楚是大概几点钟时,感觉身上昏天地暗的疼,明明想爬起来再找点东西吃,但是又觉得自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后边就记不大清楚了,隐隐约约好像听见钥匙插进门锁后有尹乐珩的声音,不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觉得自己现在只想睡觉。
江宁还未睁开眼,昏昏沉沉醒来时,便闻见医院里熟悉的那股消毒水味道。他虚弱的叫了声“尹乐珩”。
尹乐珩坐在他身边,偏着头说,“你是不是都烧好几天了,就这么挺着?导员让统计获奖情况,给你发消息也不回,要不是我……”他话没说完,江宁断断续续哑着声音打断,“我也没想到”。
没多会儿护士过来拔了针,注射太久,血管有些刺破,手背泛着青。
尹乐珩给他混了温水,扶起江宁喝了两口,江宁感觉还是昏昏沉沉的恶心,便放在桌边,尹乐珩劝他再喝点,输液久了,手臂的静脉血都充斥着冷。
“你自己在这待会,我去给你拿药,顺便把住院手续办了。”尹乐珩把床摇起来,让江宁靠的舒服点。
江宁听到要办住院,赶忙拽住尹乐珩,不让他出去。
“你别担心钱啊,人医生都说了,你这个情况得在医院观察两天才行。”
尹乐珩说完,见江宁没有松手的意思,要抬手摁铃让护士来给江宁解释,只是护士的到来,也没有改变江宁的想法。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拿完药我们再走。”江宁像是不相信,生怕尹乐珩出门就把住院办了,“真的,不骗你,我发誓我发誓行吗。”
江宁坐在床边摸出了羽绒服兜里的手机,摁了摁开机键屏幕没反应,应该是没电了。
待两人打上车,尹乐珩先江宁一步报出了自己家地址。
“不住院可以,去我家。我可不想下学期看不着你”,江宁一开始还在推辞,尹乐珩正色劝他两句后直接开始不讲话,江宁没办法。
尹乐珩家在H市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家庭美满,父母开明,推门时尹乐珩的母亲热情的还想拉着江宁说话,让江宁多帮一帮尹乐珩学习上的事情。没两句,尹乐珩打断道江宁不舒服,先这样。
这并不是江宁第一次来,尹乐珩的家庭氛围让他有些羡慕。他可以在家里畅所欲言,能和父母坐在一起小酌一杯谈天说地,这些在江宁的记忆中非常模糊,甚至等于不存在。
江宁要了数据线,连上电源,铺天盖地的消息弹了出来。
尹乐珩起初在大赛小群艾特他,后来语音通话也连着串,更别提感叹号问号的一堆。
点掉群里的消息后,继续下滑。
才看到霍璟晟昨晚给他发了信息,先是发了一个地址,大概是看江宁没回,隔了半小时后又发了句不用来了。
江宁滑到时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手心里像是被火烤过般突然汗津津的。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也没任何法子。他抹了一把脸硬着头皮回,【哥,我发烧没拿手机,刚看见。】这其实都是废话,江宁也知道,霍璟晟不会去有心思去纠这些话的真与假。
刚说过的诺言像透明的泡沫,希望也是。
江宁知道,霍璟晟不会回他,远远地扔开手机,头靠回床,闭住眼,直愣愣地发呆。
过了大概半小时,他翻身摸起手机,对话框果然还只停在刚刚他解释的地方。江宁心一横,有点颤着手拨出语音通话,响了没两声,便直接被挂断了。
接着一条语音从对话框中弹出,霍璟晟说没事。
江宁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反复确认了十多遍,的确有人在旁边喊霍璟晟,声音不大,但足够听清。是一声“哥”。
霍璟晟的声音低沉平静,在江宁看来,他对于自己没去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
江宁像坠落了一半的人,被突然起来的网缓冲了一下,但还未萌发出绝处逢生之感时,网便破了。
霍璟晟并不刻薄,更何况一个小孩而已,来与不来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正拧着眉头看电脑屏幕上伊礼米的资料,袁澈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敲敲打打。
上次伊礼米虽咬了霍璟晟一口,但是也没占到什么特别多的便宜,想着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人心眼多的要命,偷税漏税,骄奢淫逸,无论是他家的供应商还是客户对于种种事端也是叫苦不迭。
H市近海,港口电子类贸易额过百亿,没人跟钱过不去。以前市场上伊礼米一家独大,一直把持着无人机的进出口贸易。后来华晟也算是异军突起,将一部分生意通过更优质的产品质量抢到了自己这。
“看来伊家这些年通过走私挣了不少”,霍璟晟将文件上的重点标出颜色。
“哥,需不需要我找人把这些资料递到上面去。”袁澈同霍璟晟一块在孤儿院长大,他小霍璟晟一岁,喊哥习惯了。
袁澈这人说起来并不如名字般干净透彻,他这个行业见不得光。不过他对霍璟晟保持着绝对忠诚,执行命令一般从不多问一字。
“不急,还没到时候”,目前暂时认为没必要往下看后,霍璟晟合上了电脑屏幕。
“你那边最近怎么样?”
“挺好。”
霍璟晟一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袁澈几乎不与他抱怨什么,除了让他做事或者帮忙能得到情绪起伏的回复时,袁澈对于一切的的反应都是可以,还行,挺好。
“快过年了,年终已经打到你们卡上了。”
“不用,还有。”说话间袁澈把电脑装进包,似是要走。
“没事”,霍璟晟摆手,“你们应得的,明天走公户给你们升级设备。”
“该吃饭了,等会儿送你。”
袁澈提起收好的电脑,“嗯。”
“江宁,吃饭发什么呆啊。”尹乐珩看对面人吃饭像在数米粒,夹了个鸡翅放到他碗里。
江宁被喊回神,“是不是不合口味,给阿姨说喜欢吃什么,阿姨明天给你做。”
“没有阿姨,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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