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问道:“世子可是有了思量?”
陆鄞偏头看向他:“那兵部尚书家的马车里,除了陈燕婉,可还有旁人?”
李忱顿了顿:“马车上不曾下来人。”
陆鄞回想着方才船舫中帘幕后的背影,身段纤细,倒不像是男的,如此一想,心中的猜测骤然被证实。
好个林熹月,算计到他身上了。
若不是此番变故,他倒是把这个蛇蝎女子忘记了。
陆鄞能梦见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譬如和虞晚的春闺,譬如和虞晚死前那一面,那么林熹月也一定梦的到。
她那两颗痣,刻意模仿的神态,步伐,便足以证明,她也拥有那些记忆。
陆鄞蓦的勾起了唇角,如此,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窗外银月被云翳遮住,暮色笼罩着寂静的山野。
窗内烛火爆了几下,暖黄色的光影晃了晃。
李忱小心的观察着陆鄞的神色,犹豫道:“世子可要去安置?”
陆鄞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出门了。
绣着金线云纹的鞋履停在东厢半晌,终究是推开了门。
几缕风顺着男人的身影掠进屋子,黄花梨木床榻上的纱帘轻轻晃动着。
陆鄞掀开薄纱,小姑娘早已熟睡,一双莹润如玉的小手紧紧攥着丝衾,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抿唇,眸色沉了沉,掀帘的指节一顿。
那两行清晰的泪痕分明是在提醒他,她在怨他。
虞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男人手掌停了停,终究还是握上她的小手,短暂的软嫩冰凉,落在他心间,又是摧心肝的烦躁。
他替她掖好了被角,旋即起身离开了。
出了东苑后,陆鄞执笔,洋洋洒洒落下一封信,唤来了李忱。
“把这封信送出驿站。”他淡淡道。
李忱接过信笺,疑惑道:“世子,这是寄给?”
陆鄞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淳安侯,萧辞。”
李忱咂舌,萧辞是护国将军府家的二公子,去年带着军队戍守潼关,远在北境之地,世子怎会突然给他写信。
书房阒然无声,陆鄞深吸一口气,语气里颇有一丝认命:“虞家那位北境的将军落入敌军,生死不明,萧子业镇守的潼关正好在附近。他手里有兵,或可帮忙寻找一二。”
话说到这儿,李忱恍然大悟。
虽然他不认识这位落难的虞将军,可满长安城,能姓虞的人家,能有几户,其中东苑那可不是躺着一位。
“属下知道。”李忱领命。
陆鄞又道:“还有一事儿,最近你需多留意。”
李忱听他通篇吩咐下来,抱拳称是,遂告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廊下滴答淅沥,一夜无梦,点滴天明。
翌日醒来,窗外雨势渐渐迅猛,仍旧没有落停之意。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众人在皇庄耽搁多日,本打算今日回京,可去被这茫茫雨幕隔在了庄里。
各院闭户,皆自娱自乐。
福宁公主所住的潇然苑响了一天的丝竹之声。
苏玠撑着十六柄竹骨油纸伞路过时。
潇然苑门庭大开,嵌玉屏风后一坐一卧,两道身影交叠,隔着重重雨幕,他都能听见公主那串串银铃的笑声。
房内,福宁公主手持琉璃酒杯,美眸状若无意瞥了眼窗外,娇娇笑道:“许郎。”
许怀棣正襟危坐,脸色微红,低低唤:“臣在。”
苏玠脚步顿了顿,漠然朝前走。
碧雨潇潇内,陆鄞一整日都未踏足东苑。
李忱端着晚膳进来时,一搭眼瞧见世子紧抿的唇线,便知,两个人还在斗气呢。
“事儿查得如何?”陆鄞拿起银箸,淡淡问。
提到正事儿,李忱顿时端直汇报:“今日陈燕婉的马车出出进进共三趟,行迹可疑。属下循着车辙径痕,在半路上找到了这些。”
李忱从怀中掏出一包牛皮纸,摊开来看——硫磺、硝石、雄黄和蜜露。
陆鄞眉头沉了沉,半晌嗤了声:“这是要把整个皇庄都炸了?”
李忱觉得这太过荒唐,一时语塞:“许是她们想做烟花?”
陆鄞抬头睨了眼。
李忱顿时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盯紧点。”陆鄞看向窗外,雨声淅沥,淡淡吩咐了句。
入夜。
虞晚用过膳后,手撑着支摘窗前,小脸苦大仇深的看向窗外。
斜风细雨吹打着窗纸面,落入她的眉间,眼间,发间,她却恍然未知。
从前她心中有期盼,有念想。
父亲流放五年便可归京,阿兄镇守北境,亦未被牵连,她只要在长安城把自己照顾好,他们三人总有团聚的时候。
可如今阿兄……想起虞烬,虞晚那双美眸便不争气的盈满白雾。
血脉连心,只要稍稍一想,她便五脏肺腑都跟着钻心较劲的疼。
虞晚扬起小手,胡乱的扑了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想的多了,烦了,乱了,虞晚微蹙眉头,起身倒杯热水。
一个动作久了,她身子僵顿的很。刚把那抹温热攥在掌心,虞晚便脚前一空,整个人朝前跌了出去。
娇嫩的掌心被碎裂的杯子划破,有淡淡血色涌了出来。
虞晚懵然的看着刚刚踩空的那一块,怔出了神。
这是一个暗格。
不多时,隔着淅沥雨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虞晚心神一晃,顿时将那暗格收好,再想起身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陆鄞甫才踏过门槛,便瞧见那摔在地上的小姑娘,小脸挂着泪痕,眸色空洞,掌心淌着血,上边还沾着碎瓷片。
几乎是一瞬,那松散的眉心骤然拢起,他大步迈了过去,不由分说将人横抱在怀里。
小姑娘娇呼一声,尚还什么都看不见,人已经靠在了罗汉床榻上。
陆鄞转头去一旁柜子拿纱布,药粉。
虞晚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她恨他。
可那满腔恨意里的恨,还有一点是恨自己。
不知何时,虞晚那颗心好像稍稍朝陆鄞的方向略偏了偏。
那日在船舫,她弯膝去求他时,是带着一点依仗的。
她曾以为他会有点真心。
陆鄞坐回她身侧,轻轻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大掌上,拔出那碎瓷片时,虞晚疼的咬紧了唇,眼泪簌簌扑落。
“忍着点。”他声音放得极缓,哄道。
用棉巾擦去了污血,陆鄞洒了些金疮药,那些细密的粉末每落下去一些,怀里娇软的身子便是一颤。
很凉,很脆弱。
像是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小兽一样,在他怀里又惊又颤。
若非细细感知,那颤抖薄烈的生命就快湮灭般。
陆鄞心头几不可闻叹了声,将她的小手包扎好。
虞晚仍旧不说话,垂着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鹌鹑。
在陆鄞的角度下,刚好能瞧见那欺霜赛雪的脖颈,白皙娇嫩的肌肤下,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皱眉,小姑娘一哭,除去脸上的颜色,身上哪哪都跟着泛红。
他不在的时候,她这是哭的了多久?
月影楹窗,细雨潺潺。
不知是为她眼前脆弱的样子,还是为他冷了她近乎一日一夜。
男人心肠磨顿,宽厚的大掌终究是轻轻落在她的脊背上。
陆鄞拉过她的小手,哑声问:“怨我吗?”
怨吗?自然是怨的。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开始便无公平可言。
不对等的较量,她有何生怨?
虞晚唇翼微张,喉咙处却钻心的疼痛,教她说不出话。
两人默了许久,陆鄞松开手,淡淡道:“睡吧。”
虞晚漠然的为他宽衣,伺候他洗漱,旋即两人同塌而眠。
窗外雨声仍旧未停,滴答滴答,软和的丝衾下,修长的指节顿了顿,终究将那冰凉的小手攥入掌中。
虞晚做了一个梦。
宣景十七年,十二月。
南疆乃满部落扰境,圣人震怒,遂派四皇子陆鄞领兵出征。
出征前一夜,皇子府月梨苑内,灯火明昼,陆鄞在廊下轻轻擦拭着宝剑,一边的小马扎旁,虞晚俯首绣着寝衣,针脚娟秀,一针一线皆细密的不像话。
微风拂过,为数不多枯败的梧桐叶“哗啦哗啦”作响。
陆鄞偏头睨她,打趣道:“绣这么多寝衣作甚,我已经穿在身上了。”
虞晚手中银针一顿,弯唇笑了:“衣裳不在多,四郎此去不知多久能回,多备上换着穿。”
四郎……梦境外的虞晚心头一颤,她唤他四郎?
陆鄞未驳,淡淡问:“那药可喝了?”
虞晚手中的银针骤然落在地上,她知陆鄞是问刚刚下午那次。
她舌头动了动,面不改色道:“喝,喝了的。”
陆鄞不疑,“嗯”了声,只道:“我并非不想同你有孩子,只是现在时局不稳。”
他站起身,轻轻把那娇软揽入怀中,低吻了吻她的眉心,哑声道:“等我回来。”
男人在心里念,三书六礼,执掌中馈,永以为好,绵延后嗣。
小姑娘一双美眸弯成月牙,乖顺道:“我就在这儿等四郎,哪也不去。”
梦境外的虞晚失魂落魄的趔趄几步,心头间有几许嘲讽。
不为别的,只为她那自欺欺人的聪明。
前世的她,已经爱陆鄞,爱到这般了?
女鹅逃跑倒计时!(上辈子是悲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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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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