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声瞪了白芸夕一眼,“你抢我姐姐还不够,现如今还要学我说话了!”
“奴家不敢。”
“慢慢。”凤霜落抬手,制止住妹妹的无理取闹。
她额心枯萎已久的植株,自根部重新焕发出生机。幽紫色的天山鸢尾长得亭亭玉立,因有了倚仗的底气,自根部挺直了腰板,“那么,我们开始行动吧。”
人多眼杂,徒劳提高失败率。
凤霜落、凤箫声、白芸夕三人兵分两路。凤霜落和白芸夕去找柔心,两人互相有个照应。凤箫声与徒弟夜云轻会合,她要顺带找下坐骑麋鹿。
四人以五更响为号,在竹园大门集合。
凤箫声原先也想帮忙找找外甥女,被凤霜落抑止。
四个人整体目标太大,一旦事发,掰扯不清楚。还不如就她和白芸夕两个,被发现了,还能推说是夜深人静,娘亲想闺女。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能说一说理。
更深夜半,少女站在负责豢养坐骑的万盛林前,身旁的男伴灰黑色的肌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拍拍弟子遮盖住上半张脸的斗篷,说他往后尽可去当潜行的刺客,保不齐能建树一番工业,化为刺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利刃。
夜云轻偏灰色系的嘴唇抿着,讷讷地点了头。
对于凤箫声不过心的言语,他素来是很放在心上的。
凤箫声利索地翻了栅栏进门,摸进御兽园找自己的坐骑。到处遍寻不得。
天色暗,风声紧。她不能放声高呼,也不能点火照明。只能黑灯瞎火地搜寻,凭着黯淡的月光,一寸寸地摸。
凤箫声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她和周边人的相处就能看出来。
她的耐心更是极其有限。园林蚊虫多,再勤奋清理也有挥之不去的异味。故在蚊虫的骚扰下,没一会就失了耐性,踩着登云靴的脚一跺,眼看就要发作。
好嘛,一个、两个都不跟她,少女拍拍手,趾高气昂地表示总会有路。
功到自然成,待她成就一番功业,到头来杀回凤家,准要揪着麋鹿的耳朵,骑那只不懂事的畜生一百遍!
接着随手牵了只站着打瞌睡的毛驴,吊着根红彤彤的胡萝卜在前头,去接姐姐和外甥女。
望风的夜云轻左等右等,没等到清绝出尘的九色鹿,反撞见一只专门啃他袖子的小毛驴。
他哑了一会,坦率地表明,若真骑着这只小毛驴,恐怕太阳晒屁股了都出不了万盛林。
而凤箫声犯起犟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说都不好使。
实则也不然……
只要夜云轻能尽情地坦明要害,扮演讨人嫌的角色。拿出师父的姐姐凤霜落安危劝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愁师父不听劝。
偏那样做,效率着实低下。最重要的是惹得师父不愉快。
妨碍了师父的心情,实乃下下之策。
凤霜落不愉快时,最常见的做法是让周围人陪着自己一起不愉快。
故而,身材魁梧的男儿干脆扛起小毛驴和千般孝敬的师父,直奔会面的竹园。凤箫声回头,常年居住的听竹轩被远远甩在后头。屋檐还抓着几朵飞絮。
以为会住到天长地久的居所,要告别只在朝夕之间。
凤霜落扇了自己一巴掌,抹去莫须有的感怀伤神,仰望着无垠的苍穹,快意舒畅油然而生。
以往她以为凤家是高不可攀的明珠,在三阳受尽世家大族拱卫,犹如众星护持的玉蟾。
而今离得远了,方看得细致。再多节物风光,不过是遮眼的浮云。一晌贪欢,百年过后都做了尘土。降解了碾入尘泥,并不比地里的一粒沙了不起。
凤箫声抓紧徒弟左臂捞着的毛驴,右手提着一串刚刚拔出坑的胡萝卜。
几串发育不良的萝卜,顺着跑路的轨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少年肩脊,像路边摆摊的手艺人摆着的一盏盏还没扎好的细灯笼。
每一盏橘红橘红的,根部还沾着点干燥的黄泥土。
只要依照爹爹为她规划的道儿走,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丈夫,生下不受双亲喜爱的孩子,她的后半辈子是可想而知的坦途。
放着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为了一时意气,一意孤行地走那狭隘的通天路。
兴许来日,她会后悔莫及。
未来有那么多的事不确定,就像胡乱抓的这捆草本植物,好好的优良沃土不待,撇弃了专人照料的人工养育环境。悲惨地枯萎、渴死也未可知。
然此时此刻,解开束缚的滋味几多难得,仿若天地之间再无他物能够将她捆绑住。
凤萧声双腿夹着新坐骑的腰部,头埋进徒弟肩窝,泄出几声快意的笑。
突如其来的亲密令夜云轻脚下一歪,险些将背着的一人一畜甩了出去。好在及时稳住,捞了回来。绕是如此,依旧没能逃得过一顿削。
天光熹微,正是东窗事发的好时辰。夜云轻跳下竹筏,自愿留下来断后。三名女性坐上离岸的小舟,半人长的船桨一撑,荡出绿水连波。
船夫不敢招惹富贵人家的宅内事,也不想留下来做活靶子。
见势不妙,果断弃掉营生的家当,跳水跑了。
白芸夕早些年跟着家人走南闯北,学了几门手艺。拼了个技多不压身,总有应用时。这不,正正好用上了。
白芸夕召唤自己的伴生灵长吻海马,游在船只前头开路。
她卷起臂膊垂着的长袖,抽出襻膊,绑好宽大的襦裙,抄起粗壮的船桨,划得有模有样。
凤霜落左手抱着女婴,右手举着巾帕,为白芸夕擦拭额间分泌的汗水。
两位前一日还被架在世俗的偏见中,要她们为了夫君的喜爱,厮杀内斗,好争夺夫婿指缝里施舍出的口粮的女子,此时同舟共济,好不默契。
烟水浩瀚,凤箫声撑着竹伞,遥望着大宅方向一簇蹙亮起来的火光。
长峡对岸有人策马急追,一路沿着水流,冲到长满绿草的悬崖边上,赫然是凤家外出归来的小公子凤金缕。
“你竟然敢……你竟然胆敢抛弃我!”你怎么敢的!
凤家小公子的怒火通过伴生灵阿尔法狼的嚎叫,传播到奔流的江面。坐在船头的少女一回首,两人隔着江边未完全熄灭的渔火,遥遥相望。
两人住在同一个府,争斗吵嚷多年,如今隔得远了,彼此对望的画面竟有几分和睦融融。
与长袖善舞,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凤家长女不同,她底下的一双弟妹,不闯出塌天祸事,已是诸天神佛庇佑。
年幼时,姐弟两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吃的、穿的,全混在一处,连睡觉都要黏在一起。
是何时发生的改变,凤霜落略一回想,记起是东家上门交换聘礼。
得知凤箫声名花有主,终有一日外嫁不归的事儿,凤金缕大闹一通。
价值连城的天珠璧玉全叫他砸碎了,费心收藏的名家字画也全数毁了个遍。
他甚至骑到凤箫声肚子上,抄起端砚就往她的面门砸。一下又一下,见血都不松手。
在那之后,凤箫声的脾气倏忽暴躁起来。凤霜落以为,那是妹妹保护自己的方式。
姐弟两人是见了吵,不见也吵。一碰着面,好似两只急红眼的斗鸡,趁热乎撕巴着上手,骨折了也得争相踹几脚。整得人人看了都退避三舍。
没料到她的出走,凤金缕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应该拍手称快的吗?
凤金缕原以为没了东风放,就能收住爹爹的心,阻止姐姐外嫁。没成想,这二姐姐做得比他还绝情,干脆离家出走,眼不见为净。
他蓦然生出一种危机感,那是被抛弃的从骨子里体会到的惶恐。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一句话都没商量就高飞远走!
“拿来!”凤金缕张开手臂,要夺侍童手里狩猎的弓弦。
“公子,万万不可啊!”
明白过来小公子要做什么的仆人,哆哆嗦嗦地避让,“那可是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是她们真出了什么问题,老爷肯定舍不得动他们的宝贝儿子,一准要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
“滚开!”骑着高马的纨绔子弟蛮力夺了弓箭。
他一脚踹开碍事的奴仆,“倘若你活得不耐烦了,想与她们一齐葬身鱼腹。我就全了你这番恩义!”
凤金缕长臂一伸,张弓开弦,六石弓被他一个衣冠绪余使得如虎添翼。
他心思一动,箭头处增添了第二伴生灵的长夜幽火,该火遇水不灭,沾物即焚,非化为灰烬不可解也。
完了,完了。小公子此次是真的动了杀性!
也对,小公子有哪次不是真的动了杀性!
可怜他一个为奴为仆的家生子,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置身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长得圆鼓鼓的侍童自知阻止不能,一屁股跌坐在石头墩前,有感大祸临头。
按凤家老爷的性子,自然不会怪责他万般疼爱的宝贝儿子。
姐弟相残,实属大罪,传出去名声委实是不好听。到了儿要找个替罪羊,不正是他们这些跟着少爷出行的人!
脱力的侍童身子一歪,就要栽倒。
他余光远远看去,只见离弦的箭矢冲着江面上的小舟飞去,在触碰到船身前,先一步被半空中绽放的天山鸢尾拦截。
箭身附着的幽暗火焰燃烧花瓣,散作点点紫火落在附近。那叶看似无力的扁舟趁此空档,一下划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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