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
陈古楠忽得坐起,在惊醒后大喘着气,看了看四周,四下昏暗,没有多少亮光,于是他便又颓废地躺了回去。
门缝透出了一丝光亮,他换了个角度,望向那道鲜红的身影。
“又梦到了?”楚袁笙轻轻打了个哈欠,给豆大的烛火添了新油,转头讥讽的笑了笑:“都说了几遍了,人家呢,是高门大户家的孩子,佛家子弟,你手上早沾了血,怎么还恬不知耻的,叫人家师哥呢?”
她走近掐住了陈古楠的脸,啧了啧嘴,称奇:“若陈家还在,你们或许……现在啊,人家指不定多恨你呢。”
这话说得钻心,陈古楠也不气,只别过脸呆愣了一会儿,翻身下床,几步走到桌前,抓起一只包子叼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又没人和你抢。”楚袁笙再度出声,却是站起,解了门上的锁:“走吧,今天带你出门喝酒。”
“…秋露白?”
楚袁笙愣了一下,随即笑弯了腰,一把扯开门锁,刺眼的阳光照入,陈古楠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
“哎呦呦,我的祖宗,你知道青丘谷是什么地方吗?那里可都是一帮挖矿的穷苦人,我上哪去给你找这么金贵的酒,咱们出去,是学东西的。”
什么东西?
陈古楠皱了下眉,适应了光线后便乖觉地跟上,却不想,她早已径直来到了赌场,刚要押注,陈古楠眉心一跳,一把抓住她手臂,轻轻摇了下头。
那时他没少去赌场玩,自然也晓得其中的利害,不曾想楚袁笙一下便甩开了他的手,红唇张扬,眼神却柔婉,清凌凌的,像汪干净的泉水,眼波流转间,一个柔弱无依的笑被递到旁边一个青年的面前。
“奴家自幼长在深闺,未曾见过这些东西,觉得有趣,公子可否不吝赐教?”
她说着,向下盈盈一拜,纤瘦的身子隐匿在宽大的衣袍中,伶仃一截锁骨白的刺目。
“事成之后,公子想要什么,奴家都给~”
低俯的姿态,引诱的话语,偏生神情是无知的、可怜的、清白的。
陈古楠怔愣一瞬,又要上前扯她,她却往那人怀中一躲,肩头瑟缩起来。
“你是谁,别碰我!”
那男人呆愣了片刻,随后便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挺直腰背,做出了一副大男子气概的模样。
“你这人,怎么对人家姑娘如此无礼。”他挥挥手,要把陈古楠赶出去,楚袁笙却在他身边笑着,勾唇递给陈古楠一个眼神。
又是激将法。
陈古楠终于不再做出反应,回头瞧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倚着墙,狠狠吸了口气。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他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娉娉袅袅出门的楚袁笙,她手里拿着个还不算小的钱袋,一个陌生男人仿佛像是丢了魂似的,跟在她后面,她身后早已不见了第一个男人的身影。
陈古楠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转身跟了上去,却不曾想,楚袁笙正缓缓靠近那男人,语带娇嗔。
“小娘子怎么总让我闭眼,莫不是什么新招式?”
楚袁笙靠在他怀里,娇羞的说道: “你闭眼嘛~”
“好好好。”
那男人满脸横肉,笑得开怀,忙不迭闭上了眼,下一秒,楚袁笙却一挥袖子,迷药在空中散开,那男人浑然倒地,脸上还露着笑。
“怎么样,学会了吗?”
楚袁笙恰此时回头,瞧见陈古楠震惊的神色,几步上前,掏出一叠银票,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得张扬。
“当他闭眼时,他毫无防备,你完全可以杀了他,男人都是一样的。”
陈古楠显然接受不了,正要摇头,楚袁笙却伸出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神色陡然严厉起来。
“当年我郎君死在战场,我孤身前去看他,可一路战乱,山贼匪首层出不穷,谅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一定能平安通过,陈古楠,你真该庆幸,世上好美色的人多了去了,你恰好还有张好面皮,能赌一把对方风流,求得个活路。”
她鲜红的指甲戳进了陈古楠脸上的肉中,却没有弄伤它,在察觉到自己用力过度后,便松开了他的下巴,语气不明:“活着…才是硬道理,你如今抵触,往后会懂的。”
陈古楠这段时间日日修炼,又吃上了正常饭食,一张枯黄干瘦的脸也终于被养了回来,身子还多了点肉,只是他年纪尚小,身量还算不得多高,可远远一瞧,白白净净一张脸上,猫儿似的双瞳,高挺的鼻梁,一张介于少年和男人交界的脸上,却写满了青涩,偏生眼神无光,好似一瘫死水,那蝶翅似的长睫正在轻轻扇动。
他的眼底里没什么情绪,远远看去,他就好像个高高瘦瘦的汝窑花瓶,安静、漂亮,还泛着点沉沉的、不似活物的死气,可偶一出现的某个表情,又让这花瓶活了起来,像是插上了朵什么芳香四溢的花,引来了斑斓的蝶。
......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夜市。”
楚袁笙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一侧的脸颊。
“刚好让我看看你学到了多少。”
陈古楠茫然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向上扬起,努力露出一个谦和漂亮的笑来。
“对,就是这样。”楚袁笙对他的乖顺很满意。
“世人皆如此吗?”
“对。”
......
“可这当康镇的女子却不一般。”
温律手里紧攥着那妖树的一截枝条和阴阳莲,听面前的情报官讲的天花乱坠。
“当康镇坐落在雪山脚下,常年不见日头,原本都没几个人住在那里了,谁成想,却来了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姑娘。”
这世道,女子活的本就艰险,有些是被父母送去学女红,有些,则是在刚被抱出来时,就被丢在了弃婴塔中,有些,又是被丈夫丢弃、辱骂……更有些烟花之地的姑娘被人凌辱,这世道,远比雪崩来的吓人些。
于是,这些姑娘在风雪交加的白天黑夜里,独自盖起坚固的屋舍,又在昏黄的烛火下,织出一条条手帕,一件件成衣。
“若要我卖笑去活,那还不如死了。”
这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小翠。
“我同他同甘共苦数十载,可生意刚有了起色,他便纳了房年轻漂亮的妾。”
这是被丈夫随便找个由头休弃的丹姨。
“我爹娘说,女娃子没用,等我到了年纪,他们就把我卖给了村长家的傻儿子,可我现在卖出的一条手帕,能换二两银。”
这是逃离了父母的招娣。
温律朝着手心,哈出了一口带着白雾的气,他看着这些女子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她们的遭遇个个悲惨、离奇,但她们的眼中却满是对生活的希望,一旁的安裳鲤已经拿起了纸笔。
白皑皑的雪山脚下,还没露出春色,低矮的房顶上还残存着未化的积雪,许是因为冷,当康镇的屋子大多比外界小上一圈,外面晾着各色皮毛,看着格外暖和,路过的男男女女大多有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和鼻尖,街上的女孩各个笑眯眯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男人倒少,却也显得谦卑,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反倒更引人注目了些。
毕竟外界少见这样安静又谦虚的男人。
当康镇最中心有家三层酒楼,经营者也是个雷厉风行的爱笑女人,名叫霍三娘,来来往往诗人名客爱极了这儿的鱼,都是从雪山脚下的冰泉取出,鲜嫩无比。
待进了酒楼,才看到里面的内有乾坤,密密麻麻或发黄或泛白的纸张,全是文人墨客毫不吝啬的赞美,不论是对菜品还是对这些女子,言语里的夸赞浓墨重彩地映在这里,没一个人说她们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再抬头,酒楼正中央的舞台上,服装精美的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唱着,台下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好声。
“哇呀呀,贤弟,你可害苦了~我啊。”
台上的鼓点断了一瞬,又在下一刻接上,是正宗的西皮流水的调调。
“好哥哥你是何出此言?”
“是你说,那雪草长在凤凰山。”
“这我可不曾骗你。”
“啊呀,却不曾想,要过那玉龙岭啊。”
台上二人迈着四方步一唱一和,温律却猛然警觉起来,想起宋悦音说的那味药材,正要打足十二分精神听下去,肩头却被轻轻拍下。
“这位兄台盯着戏台看了半天,想必,也是要去寻吧?”
“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却混不吝地笑笑,再次拍拍温律的肩。
“都来这儿了,也别藏着掖着了,没意思,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露出颗尖尖的小虎牙来,压低了声音。
“你们要的是那…”
“龙涎雪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