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昨日看上的那《大漠绿洲图》快给我拿过来,这是谈好的价钱。”江衔玉刚进店铺,就看见店铺里进来一个丰腴的女人,她穿着绫罗绸缎,一边右手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的银子哐当哐当地响,一边吆喝着。
他走过去,正想招待,却见那妇人将钱袋子往他身上一扔,“伙计,你家老板现在身在何处啊?”
“鄙人正是老板本人。”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对方却哈哈一笑,嘹亮的声音快要把他的耳朵震破,“得了吧老弟,你家老板长得貌美,性格又爽快大方,这可是你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她从上往下扫视了他,他分明看见她眼里的一股逗乐和莫名的嫌弃。
江衔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竹节似的瘦弱身躯,确实不像是富庶之人。不过他并不想和她一般计较。
这时一个伙计连忙出来招呼,“孙姐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刺绣作品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他微微弯腰,作出请的姿势,还顺便介绍了声“孙姐这就是我们老板。”
江衔玉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眼神从震惊到疑惑,最后再到一种不可言说。
走进铺子的小屋子,他着实吃了一惊。铺子外边摆着的都是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针绣制品,称不上精致,只能说小巧可爱。
而这屋子里挂在墙上,大幅绽开的却是一副意境辽阔,做工细致,甚至于称得上是完美的针绣图。
针绣图之上荒漠大肆渲染,以针绣淡黄色丝线与土黄色丝线交织。图的东南面偶得一弯溪流,溪流旁是几簇绿草,此处以十字绣法蜿蜒;若是再细细看去,溪流旁有一男子身着白衣,两小厮陪伴左右,刺绣只以两三针简略带过,但却别有风骨。
妙,简直太妙了。他惊叹于这幅针绣,却恍然惊觉这正是他与陈梦锦初次相见。
江衔玉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在院子里教会那些女工们刺绣技艺,成日里也在那潜心刺绣。一月之余,竟然完成了这幅《荒漠沙洲图》。
荒草漫天,黄沙遮日,绿洲自在其中。
——
经营刺绣铺子的那些日子,陈梦锦过得还算闲适,毕竟真正操持铺子的老板是江衔玉。
虽然他也没那么让人省心,表面上乖巧听话,实则仗着自己的那点投机取巧的本事涂改账册,伪造账册还掩盖生意订单,单立门户转移订单,中间商赚差价,算是将这桩桩件件的做生意禁忌都犯了个遍。
“这半年的营利就这些?”她坐在那摇椅上,挑眉看向他。
“嗯,毕竟还要将一些金银纳入店铺经营所需。”他撒起谎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陈梦锦撇嘴,拿着账本胡乱翻了几页,随后一股脑丢在他怀里。挥挥手示意他走开。
江衔玉瞪眼,怀里一堆账本,“就这样?”
她又转过头来看他,“怎么,还有事?”
“没。”他大摇大摆走出院子,又往街上的铺子走了,这次气势更是足。
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禁有些想笑。
某人这些日子来可谓是钱包鼓鼓,“玉绣坊”也算是在除旱镇这块儿小有名气。
不过平静的日子之下总是蕴藏着风浪。
一道圣旨斩断了“玉绣坊”全部的运作。
那天街上来了一群佩刀持剑的官兵,他们长驱直入进入玉绣坊。
为首的那个进来睨了江衔玉一眼,并字正腔圆地宣读了圣旨:“皇帝有诏,边关战事吃紧,辽庆两军已僵持半年之久,边关百姓民不聊生,特命我等查封此坊,所积金银均用于军馈所需。”
江衔玉不肯,他横冲直撞出去,挨了官兵几棍,当即被押解在地。
“臣女接旨。”陈梦锦不卑不亢地跪下,双手呈上接旨。
他却是有些激愤,费力抬头怒目而视,冲着他们喊,“凭什么?既无律法依据,也无正当理由,不与我们商量便封了这铺子,抢走我们这些日子的心血,普天之下竟无王法了吗?”
那为首的官兵疾步上前,重重地掌锢了他的脸,“放肆,若再口出狂言,便压你入牢。”
他们声势浩大地来,便也浩浩荡荡地走。
徒留下店铺狼藉一片,一些精美针绣的作品也被抢掠一空,门口的牌匾上也被大大地贴上了封条。
他猩红着眼睛跪倒在地,攥紧拳头不说话。
只等着陈梦锦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走了。”
铺子外边围满了百姓,他们窃窃私语着。见他们出来便纷纷让开一条道,只是目光里掺杂着些东西。
“东家,那我们以后便再不能来坊里做工了吗?”
“那咱以后买不到这刺绣品了吗?”
“这玉绣坊以后还开吗?”
“老板,你们犯了什么事儿?”他们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混成一团,此刻江衔玉却没心思回答,只是低着头憋着一口气往宅子走。
“这铺子,说封便封。这钱财,说抄便抄。到底有没有公理,有没有王法!”他在院子里连着砸了几个陶瓷杯子,“砰“”砰“”砰” 碎片散落在地上。
陈梦锦皱眉,“你悠着点,这是我的茶具。”然后不紧不慢地啜了口鲜茶,“世上本就没什么公理,权柄在手才有资格谈论公理。蝼蚁之辈谁容你分说。”
“你以为天高皇帝远,为何独独抄你一家?”
“你以为先前的刺杀,只是边境一商贾能做出的行动?”
“必有人监视,而你,正是问题的关键。”
江衔玉背过身去,“我不愿和他纠缠,只想守着这个宅子老死便罢了。”
“你若是不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便注定有一个了结。”陈梦锦笃定地说。
他心里至今一团乱麻,于是背过身去不愿接她的话。
她也不强求,自顾自摆弄着园中的花草。“咕——咕——咕——”
她看向灰蒙蒙天空中展翅的飞鸽,掠过茫茫的沙海,洁白的羽翼直冲云霄。
——
远方传来战鼓声如雷鸣,呐喊声撕裂了天幕。
江衔玉惊觉不对,天边烽火燃烧似血染白日,狼烟遮天蔽日。
他打开门就看见街上逃窜着惊慌失措的流民百姓,他们身上都扛着大包小包,还有些背着小孩一路往北逃亡。
几百里地化为裸地,狼藉一片。
“敌军攻进来了,除旱镇要沦陷了。”他皱眉,看着远方的箭雨。
“是啊,这天要变了。”陈梦锦若有所思地说着,“看来我们不得不离开了。”
“一路北上,直抵上京,也正好会一会这屡次三番刺杀于你的幕后真凶。”她言之凿凿,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从马棚里牵了几匹老马,匆匆收拾了包裹便将绳子系在它们的脊背上。陈梦锦与江衔玉坐进马车,小翠和几个小厮都在前面牵引着。
衔玉至今有些恍惚,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逝,脑海中总有碎片化的画面闪现。
“母亲,父皇为何把我们扔在这?”衔玉想起他幼时经常坐在院子里问母亲。
而那时母亲只是闭口不答,苍老的脸庞上都是落寞之色。然后她会一下一下地捋下他的头发,眼神里有闪烁的泪花。
小时候他不懂,现在有些懂了,只是说不出来。
“我实在是不愿离开。”他低垂着头,看向马车里的陈梦锦。
她并没有正面回他,神色里的坚决却是显而易见。
衔玉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过头看向窗外,只是任凭这种熟悉感觉的消逝。
“衔玉。”她出声,他倔强地不愿意转过头。
“衔玉。”这次声音轻了些,柔了些。
他缄默地转身,眼前是陈梦锦伸出手来,掌心正中间恰好是那枚质朴光泽的玉佩。
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枚。
他张嘴想说话,停顿了半晌,“你把它赎回来了。”
陈梦锦看他,就这样定定地看向他。
“你想与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只需活在这个世上,便像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除去你只是迟早之事。”陈梦锦缓缓地给他分析。
“想要不死,只有一条路。”她的声音冷下来,又蓦地掷出,“厮杀过去,夺过那权柄。”
她的声音铿锵,让江衔玉不由心头猛然一震。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丝毫不慌张的女人,心底的疑虑在渐渐扩大。
“你不是辽国的人,此刻为何随我北上?”他试探着问,斟酌着语气。
“我祖父在辽城,此次边关战事吃紧这才借着你进这边境,现今正好能搭个伴同去上京,岂不合适?”她顺水推舟,语气自然,丝毫没有犹豫就说出了口。
陈梦锦继续说道,“这么算来我也算是半个辽国人。”
“哦?竟有此事。”江衔玉应着,手里把玩着那枚玉佩,上面还有残存的温热,“不知你家祖父现今在上京官拜何职,姓甚名谁,我也好帮忙着找找。”他的眸色深下来,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程书堰。如今该是在朝廷当得个芝麻小官,不足挂齿。”陈梦锦从善如流,眼睛余光里看见他嘴里细细念着,“程氏。”
“辽国之内,前些年搞过一次变革,推崇汉法,学习汉字。也唯有氏族大家才将少数民族的特有姓氏改了汉姓。”
接着她听见他的声音陡然变冷,“芝麻小官,也冠汉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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