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乍破水浆迸,琵琶声声催命符。
这是花悦安和季奚完全没有见过的场面,即便他们身负重伤,此刻却觉得那些伤痛、那些失血,全部不值一提了似的。他们在这急促的弦声中大气都不敢喘,□□与魂魄仿佛都被这琵琶声震撼住了一样。
这是同他们所认知的音修完全不同的东西……
宋修竹手里的琵琶,仿佛有生命。
那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宋修竹。
他端坐在石头上,如同一尊不怒自威的战神。他手指纷飞,四弦炸裂,便有千军万马从虚空而来助他作战。天威之下,夺命的箭矢伴随着肃杀的弦声从四面八方向黑衣人射去,这毫无章法、毫无规律的攻击,瞬间打乱了黑衣人的阵脚。
黑衣人显然也没见过这种攻势,起先,他还想分析一波宋修竹攻击的规律。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自己的徒劳,并认识到只有打败宋修竹,让他停下手里的琵琶,他或许才有一分获胜的几率。
擒贼先擒王,黑衣人也有夺取宋修竹性命的打算。只可惜那些箭矢根本不给他机会,黑衣人进攻了几次不成,宋修竹依旧毫发无损,可对他来说,便颇为狼狈了。
他的后背、大腿、腰侧,已经各被一发箭矢击中。当然这些事可以被外人看到的,那些不太明显的擦伤或许还有更多,毕竟现在他所走过的地方,已经洒了一串的鲜血。
受伤如此,旁人便也就知难而退了,可这黑衣人却还如同豹子一般紧紧盯着宋修竹。
宋修竹可能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紧盯着自己,只以为这是对战中的认真态度。可花悦安和季奚却是明白的很,他们虽然动不了,心中为宋修竹捏了一把汗。
这黑衣人在等宋修竹的破绽。
在他们这个修仙世界,音修也有,可就算全部加起来,人数也并不多。归其原因就是音修太难,尤其在对决的过程中,音修之人不能弹错或者吹错任何一个音符,否则就会前功尽弃、阵脚大乱。也因此,有不少人便认为音修只适修身养性,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并不适用。
宋修竹现在的状况虽然跟音修有些不同,可大抵也应是音修的路数。只是他们这些人不通音律,不能听出宋修竹有没有弹错音。可即便他们再如何不懂,那些并未间断也并不混乱的攻击,却从未停下过。
这也就说明,宋修竹从始至终,一个音都没有弹错过。
这毫无破绽到几乎完美的入阵曲,似乎终于击溃了这黑衣人的心理防线。至一声断弦般的铮鸣响过,宋修竹的手指在琴弦上抚平的时候,那些无规律的攻击,才终于停了下来。
而再看黑衣人,此刻的他已是狼狈不堪。
除了刚刚中的那三箭,现在,他的胳膊和脚踝上又各中了一箭,那些细长的箭矢刺在他的身上,好像炸起的刺猬的毛一般,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染红了黑衣人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他抬头看着宋修竹,像是某种要扑上去,撕碎宋修竹喉咙的猛兽。
宋修竹一曲作罢正在观察战况,瞧见这黑衣人的状态不对劲,心中顿时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即便他的手就搭在琴弦上,可是想要再来一曲迎战,似乎也来不及了。
花悦安和季奚也感觉到了黑衣人身上躁动的气息,显然,这位神秘的对手已经被宋修竹彻底惹恼了。他发出如同凶兽一般低沉的咆哮声,拖着那一身的鲜血,眼见着就要冲宋修竹展开致命一击。
“宋少侠!快跑啊!”
花悦安顾不上身上的那令人发冷的疼痛,强撑着自己残破的身子冲宋修竹大喊起来。然而向来非常能跑的宋修竹却像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了似的,整个人居然傻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弹曲也没有动,直勾勾地看着黑衣人冲了过来——
“铮——”
一瞬间,一个如同闪电般的身影冲了上来。他那一跃而起的身影,正挡在宋修竹的面前,而手里那把寒光泠泠的剑,正一把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南宫泠……
他或许是听到了山顶上的动静从而赶来的,此刻这如同天降一般的身影,却倏然像是带来了一阵春风似的,吹在宋修竹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活络了过来。
南宫泠眸带寒光,他冰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直视着他那双暴虐般血红的眼睛,手上的力道一重,硬生生将黑衣人的剑压了下去。
这黑衣人显然并没有见过“宋修竹”的肉身,即便再如何愤怒,他还是警惕起来,知道这一击不成便没有恋战,而是跳开后撤了几步,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审视着南宫泠。
可这有什么好审视的呢?“宋修竹”这个肉身,就像是个大白板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
朔风卷着望月山上的杀气,半空中连喜鹊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倒是宋修竹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他当即回了魂,忙不迭抱着琵琶从石头上爬下去,两三步跑到南宫泠的身边。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只见南宫泠手上的剑一横,宋修竹想说的那些话便都咽了回去。
这黑衣人到底什么来头?
宋修竹不方便问,只能抱紧了怀中的琵琶,谨慎又警觉地看着那黑衣人。
或许是被眼前的两人刺激到了,那黑衣人的嘴里发出一阵如同野兽一般的磨牙声。愤怒似乎已经让他忘记了自己这满身的伤痛,他低吼着,却并未使剑,而是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黄符纸来。
那也正是阻拦了宋修竹的黄符纸!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宋修竹眸子一敛,架起怀里的琵琶,手搭琴弦,眼见着就要再来一曲。
那黑衣人显然并不想再受宋修竹的苦,他手中的黄符纸一甩,冲着眼前的两人便如箭矢一般刺了过去。
南宫泠闻风而动,宋修竹的手指当即也是一声琴声炸裂。可这一次,却并未有箭矢从天而降,那琵琶弦上的曲子显然换了一首,以至于伴随着琴声,这天地间的水汽似乎都躁动了起来。
——那是《水龙吟》。
这些微小的水汽和露水,在琴声的汇聚下,凝结成一颗颗看得见的水珠,这水珠又都汇聚了,凝结在南宫泠的剑上,只不过几个拨弦之间,便已经幻化成一条壮硕的水龙,仿佛带着天地龙吟似的压倒般的气息,不过南宫泠的一招一式,便冲散了黑衣人所有的黄符纸,最终成为悬在黑衣人头顶的死亡之剑。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黑衣人显然也被这水龙的气势所震慑了,他如今身上有伤,宋修竹和南宫泠又是两两联手,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眼下自然也知道打不过了。眼见着南宫泠携琴声水龙而来,这黑衣人顿时也不再恋战,当即手中黄符纸一甩——
“轰!”
水龙剑气砸在黑衣人的身影上,这望月山几乎都要被这气势震上三分。可等那琴声随着烟尘散了,南宫泠追上去的时候,眼前却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的影子——他定是已经趁乱跑了。
只有地上一滩血迹,证明他曾经来过。
南宫泠面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血迹,眼眸微微眯着,似乎在沉思什么。
“喂!你怎么样了!”
身后,传来宋修竹焦急的呼唤声。
这位出其不意的年轻人,已经收起了琵琶,此刻正奔到花悦安的面前,关切地看着这位小辈身上的伤口。
或许是因为黑衣人被打退了,本就重伤的花悦安抬着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冲宋修竹笑了一声,转头便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喂!喂!别睡啊!别睡啊!南宫……南宫泠!你别在那看乱七八糟的了!他俩伤得很重!快点过来帮忙啊!”
宋修竹急得在后面大叫。
南宫泠像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转过头来。
另一边,季奚也垂头在那里坐着,只有鼻尖上流淌下鲜血来,整个人没有动静。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宋修竹急得像是跳脚的兔子。
南宫泠倒是镇定一些,他稍稍试探了一下两人的鼻息,还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动静,当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虎跑堂里跑去。
不过半晌,他便拿了个小药瓶出来,由着宋修竹帮忙,将那仙丹先给两个人吃了。
“这是续命丹,先给他们吃了。”说着,又马不停蹄地将花悦安抱了起来,道:“快点送到山下去!村子里面有郎中!”
宋修竹当即连连点头,眼下他也不想着什么跑路了,跟着南宫泠后面,将季奚也背了起来。好在两人的体力都还不错,便也顾不上那么多,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赶。
等他们跑到山下的时候,却见望月村中有不少人都汇聚在广场上,担忧地往山顶的方向看。直到看到南宫泠和宋修竹背了伤员下来,当即才确认了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些淳朴的村民哪里见得人伤得这么重,忙将他们接了过去,叫了最好的郎中来抢救。
“哎呀,我们在山脚下,听见山上有好大的动静……你们没受伤吧?”热心的大妈关切地看着两人身上的血迹,好在那些血迹是花悦安和季奚的,他们两人完好,倒是让大妈松了一口气。
宋修竹稍稍安抚了一下大妈的情绪,自己脸上的疲惫倒是藏不住了。花悦安和季奚在抢救,他似乎也没有力气进去了,便往那边的大槐树下坐着休息去了。
孩子们还想像是往日里那样围过来,被有眼力见的大人们喝了两声,便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倒是南宫泠踌躇了一阵,最终走了过来,坐在宋修竹的身边。
宋修竹没理他,目光落在那间人们忙忙碌碌进出的抢救室上,半晌,脸上的神情也多有些哀伤了起来,自责道:“如果我不想跑路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还算有良心,南宫泠心疼又复杂地看着他,似是思考了一阵,才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伤,但是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知道你还要继续逃避,你永远也不会弹你心里的琵琶。”
“心里的琵琶……”宋修竹看着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手苦笑了一下,复又看向了南宫泠,道:“如果有一天,你穿越到了一个崭新的,你完全不认识的世界里,你会怎么做呢?”
“你什么都没有,你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里与你的认知三观差别巨大,甚至你的身份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那时候,你会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除了逃避还能怎么办。”
宋修竹转回了眼睛,他神色悲伤,似是穷途末路。
然而南宫泠的手伸了过来,那双宋修竹再熟悉不过的,那双自己的手。他握住了宋修竹,连着声音都真诚起来,道:“但是我认识你,宋修竹,我很早就认识你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相信,这个世上,不管其他人,你是完全可以信任我的。我绝对不会害你,我绝对不会欺骗你。”
这话像是急切的告白似的,可现在的宋修竹显然并不相信,他苦笑了一番,忍不住看着南宫泠那双真诚的眼睛,心碎道:“南宫泠,放过我,行吗?”
南宫泠的眸子里颤动了一番,显然,这种令人心碎的话,再配上宋修竹此刻那张绝美的脸,实在太有杀伤力了。南宫泠自知自己心软,可眼下他到底只能狠下心,抿了抿嘴角,道:“既然如此,你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一个地方。我保证,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那么你可以走,我们以后互不相干。”
这话终于对宋修竹有了那么一点说服力,他的唇角动了动,内心显然还在挣扎纠结,半晌,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到底还是开了口,道:“你说……”
南宫泠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却不敢太放松,甚至握着宋修竹的手都没松开,便一字一顿地同宋修竹道:
“杭州,顾氏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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