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允蕴坐在咖啡厅,上下打量正看合同的田律,三十七八的年纪,短发掺杂几根白丝,有家半死不活的创业型律所,这些年主攻刑事案件,惹到不少人,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硬生生扛了六年,为代理人奔波调查,到处得罪人,赔个底朝天,是个头铁的。
“为什么找我?”田锐推了推眼镜,把合同推回去给她,条件很诱人,他不是傻子,律所不值这个价:“柯家不缺高级律师团队,你投资我们这种小律所有什么意思。”
“田锐。”柯允蕴轻抿咖啡,放下杯子,眼神坦荡:“我目前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律师,你冒着风险拒绝受理犯罪者案件,不惜得罪势力,也要争一个真相,死磕到底,这些年,没打过几个官司,赔了不少钱,但你心里的东西,是我想要的。”
有点精明,巧劲,毅力,跑得头发都白了,也没想过放弃当事人,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尽力,败诉再上诉。
“我相信你,不干涉你的决定,钱我有,不需要你给我赚钱,只有一个条件,我需要真相,是真的事实真相,不为利益,不为名利糊弄我的真相,别忘了自己的初心。”柯允蕴锐利盯着他,将合同推过去,勾唇一笑:“我成为你的伙伴,共同为一件事,一个人努力,你不用再为钱,为案源耗费时间,专注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她随时能找人开家律所,高薪邀请田锐,这诚意恐怕在他眼里就是磨碎他的傲骨,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宁愿抓着名牌学历这张牌去流浪,也不愿与大环境同流,她直觉,田锐就是这样的人。
她愿意带诚意加入。
田锐被谭思那个小姑娘烦怕了,天天堵在律所门口,跟着他跑,一天到晚不嫌累抱面包啃,他回来躲一阵子,没想到柯允蕴会亲自追到这里,小小年纪能说这样一番话。
“之前,有个富二代作为合伙人加入律所,刚开始说的话比你的话漂亮,后面想做出成绩证明给他父母看,不设下限,什么案源都接。”田锐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他为了赚钱不断挑战他的底线,违背他的初衷,渐渐脱离掌控,脱了层皮,才把律所拿回来。
田锐想到自己的境遇,连那两个员工都说他傻,跑了,淡笑:“现在,我的律所只能在旧民楼租个小地方,还欠不少外债,上不了台面,就算有点名声,都是臭名,柯小姐,我啊,是个为一日三餐低头,连烂摊子都收拾不好的普通人,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他只是个被同行都笑烂了的人。
柯允蕴很耐心听他阐述,瞥了眼手机屏幕,是汇报信息,时灿被撞,人没事,让那人跑了。
“谭思。”柯允蕴叫坐另一桌等着的谭思。
谭思从包里把文件和一份协议放到田锐面前:“田律师,很抱歉,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债务,我们已经清了,这是结清证明,这是新办公楼和公寓的租赁合同,这份是补充协议,您有权随时终止我们的合作,我们带着十分诚意来与您合作,希望您认真考虑一下我们。”
“败诉都能申请上诉,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就不再相信别人,怀疑自己,是个很愚蠢的决定,我选择你,只是我个人选择你,和柯家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有牵扯。”柯允蕴向他表态,语调平缓:“田锐,小孩学走路,哪个没摔过?难道摔一次就不学了吗?不走了吗?不跑了吗?不长大了吗?小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呢,爬起来站起来再试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田锐看着落地玻璃反光透出他们的景象,双肩轻颤,笑了起来,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在咖啡厅里听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讲小孩鸡汤,风凉话听太多,挫折也没什么人能聊,真容易钻牛角尖啊。
谭思皱眉,看了眼端正坐着的柯允蕴,又盯着胡茬都没剃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里笑的男人,欲言又止。
她想起柯允蕴刚去公司,底下同事们和外界对她的评价,有好的,有坏的,有难听,就像雨滴一样砸她身上,她坦然接受,安静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眼里只看的见目标,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辩解,现在似乎懂了,柯允蕴内心远比很多人强大,辩解不如结果有效。
哪怕她做不好,柯允蕴没有责怪过她,还告诉她错在哪里,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付出十二分努力去完成柯允蕴交给自己的任务,她有一种直觉,柯允蕴是一定会给她相应回报的人。
多庆幸,柯允蕴也选择了她。
柯允蕴等他笑够,把笔帽拔出来,递给他。
田锐签了。
“我过几天回去装修,钱打入公账吧,我再信你一次,柯小孩。”田锐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被搬开,整个人也都活络了些。
柯允蕴不在意他的称呼,笑了下:“好,我等你,我听说伯父伯母也在这边,我想探望他们,方便吗?”
“方便,我开车过来。”田锐将头发扒拉上去,伸了下腰,拿走属于他那份的合同,大大咧咧从咖啡厅出去。
谭思将笔帽盖回去,理整齐文件:“柯总,他怎么突然就签了。”
“大概是给我这个小孩一个机会吧。”柯允蕴轻笑,食指勾起包包链条绕到肩,出去等他,毕竟除了利益,感情牌也是必不可少的。
谭思将合同塞进文件袋:“柯总,我先上楼拿补品下来。”
“好。”柯允蕴解锁手机,划开通讯录,点开对话框:[带时灿去做个全身检查。],拨通另一个号码:“哥,我发地址给你,等你忙完一起吃饭。”
“嗯,忙完我给你电话。”丁启亮搅拌着面前的粥,矮桌摇摇晃晃,他望着斜对面小巷走出来的两道身影,放下勺子,掏了十块给老板,抬脚走向那两人进去的便利店。
田锐老家偏僻,颠簸近两个小时,才拐进个没开发还保留原生态的村子,窗外,两侧茂盛的树冠交错,底下是一片片金灿灿成熟的稻谷,黄土路扬起细碎的粉末,二十多分钟,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不知栽种田地的人家,要跋涉多久才能抵达这里收割。
谭思瞧着路越偏,越攥紧手机时刻准备报警,止不住想起那些新闻,面对这环境,脑子浮现腐叶底下的分肢,山下抛尸,洞口谋杀,拐卖妇女.....
柯允蕴将掌心覆盖她的手背,低声安慰:“放松点,没事的。”
田锐连日压在胸口的大石卸下,精神松动,来了吓吓她的兴致:“你看见那座山头没?是个不错的作案地点,把人绑了推下去,少说死个十天半个月不会被人发现,喏,你右手边的山洞看见没,最好的地点,什么都不用做,把人困在里面,放把火封住,过几天就能得到一个饿死呛死的烟熏人。”
“你说,我要是在这里对你们做点什么,你就是报警,等出警这段路,够我....”田锐单手搭在方向盘,抬起右手在喉咙比划一下,面目狰狞,发出咔一声。
车底盘发出一阵响声,谭思尖叫声在车内回荡,她恶狠狠瞪着他:“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两个人对你一个,还说不定是谁遭殃!”没有一点气势。
柯允蕴将她拉住,拍拍背,凉凉望着田锐:“别吓她。”
“好好,真吓到了?就这胆子,还敢天天跟我到处转呢。”田锐开进拱形洞口,车内昏暗,车前灯照着,坑坑洼洼的路抖个不停。
天光涌入挡风玻璃,重见天日,几个黝黑的小孩,拿着纸飞机跑来跑去,老人扛着锄头呵斥他们看车,田锐降下车窗跟他们打招呼,在那栋小二层砖房前停车,算村里方圆十里的新房,楼顶栏杆晒着一圈萝卜干,衣服还在二楼滴着水。
“现在放心了?”田锐拔出车钥匙往兜里揣,掀开后备箱提七八个补品盒,脚边围栏里的鸡鸭鹅叽叽嘎嘎叫。
谭思讪讪,帮忙盖后备箱,嘟囔:“我没来过嘛。”
老人叼着水烟筒伸长脖子看向门外,立马将水烟筒放到墙角,转头朝二楼扯着嗓子喊:“老婆子,田锐带朋友到了,赶紧下来。”
老婆婆弯腰从二楼栏杆往下看,慌忙搭完最后一摞萝卜干:“哎哎,来了,这就下来啊。”
她扶着铁梯颤巍巍往下挪,走进里屋,想伸手去握手又想起刚晾完萝卜,伸手往裤子里擦擦,局促:“小,小姑娘,你们好啊,啊,你们坐做,等等,我给擦擦。”
忙前忙后擦拭凳子,又怕城里的孩子介意,找了纸巾多擦几次。
“不要紧的,阿姨。”柯允蕴抓住她那双枯藤似得的手,笑笑:“别忙,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老公公拦着田锐,不让他收这些东西,布满老茧的手提到柯允蕴面前:“这些东西也不太会吃,这么贵,给我们真浪费了,待会你们年轻人拿回去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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