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冰面结着薄霜，月光碎成银箔铺在积雪上。沈灼裹紧羽绒服跟在裴昭身后，听着对方鞋底踩碎薄冰的脆响，忽然觉得这个总把"超自然"挂在嘴边的人，连走路姿势都带着股较真的劲儿——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地面的磁场。
"你真的相信......"沈灼踢开脚边的雪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冷风卷着裴昭围巾的流苏扫过他手背，带着淡淡的纸墨香。路灯在两人头顶明明灭灭，将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某种无声的对话。
"相信什么？"裴昭突然停步，黑框眼镜反射着月光，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沈灼这才发现他今天特意换了条缀着小铃铛的围巾，走动时发出细碎声响，像极了他总挂在嘴边的"灵力波动预警"。
"比如......用拖鞋摆阵能镇魂？"沈灼指着路边被雪覆盖的长椅，"或者说，冬至夜的雪有特殊能量？"他本想开个玩笑，却见裴昭蹲下身，指尖在雪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符文。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动作轻颤，认真得近乎虔诚。
"《太平广记》记载，至阴之日天地交泰，"裴昭的声音混着呼吸的白雾，"你看这些雪粒的排列。"他抓起一把雪，冰晶在掌心跳动，"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折射月光的角度......"话音未落，沈灼突然伸手戳破他掌心的雪团，碎冰溅在裴昭围巾上。
裴昭愣住的模样让沈灼喉咙发紧，他慌忙转移话题："那你怎么解释许愿墙的机关？总不能说是灵力驱动吧？"原以为对方会恼，却见裴昭起身时抖落肩头的雪，嘴角扬起个极浅的弧度："机关是人为，但人心的期待......或许真能引发某种量子纠缠。"
两人继续往前走，沈灼的影子渐渐与裴昭重叠。他盯着对方后颈露出的一截围巾线头，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执着研究这些？"这次裴昭沉默了很久，久到人工湖对岸的烟花突然炸开，橙红色的光映在他侧脸，把睫毛染成金色。
"因为世界不该只有一种解释。"裴昭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飞雪地里的麻雀，"就像你写作文时，会用'月光融化成银'......"他突然噤声，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总之，有些东西肉眼看不见，但不代表不存在。"
沈灼望着烟花消散后的夜空，忽然觉得裴昭那些荒诞的理论，或许就像此刻落在睫毛上的雪，冰凉却温柔。当裴昭开始讲解"雪落方位与气流磁场关系"时，他第一次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认真数着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他想逗逗眼前这个神秘而中二的少年。他忽然挺直脊背，对着身侧的裴昭行军礼，迷彩棉服袖口蹭过脖颈，带起一阵痒意：“报告长官，已经着陆人类星球，请问需要执行什么任务？”
裴昭垂眸整理围巾，羊绒织物在寒风中泛起温柔光泽，他抬手时，沈灼瞥见那截腕骨白得近乎透明。“在这个充满着罪恶与**的恐怖星球，”裴昭语调骤然压低，惊得沈灼差点踩碎脚下薄冰，“作为星际审判者的我们需要打破黑暗的枷锁，让人类世界重见光明。”
枯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儿，沈灼踢开一块覆雪的鹅卵石，看着它咕噜噜滚进灌木丛：“可人类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他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呼出的白雾在冷风中扭曲成诡异形状，“就像这些永远化不开的雪。”
裴昭忽然靠近，雪松混着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在封皮摩挲两下：“根据星际手册规定，禁止队员放弃希望，你违规了。”
沈灼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路灯杆。他扯掉毛线帽，露出被压得翘起的发梢：“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长官！”他指了指路边亮着暖黄灯光的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圣诞老人贴纸，“已经进入人类世界了，你现在的身份是人类的勇者。”
话音未落，沈灼已经冲进便利店。冰柜冷气扑面而来，他却在玩具货架前驻足，抓起两把透明水枪——枪身印着歪歪扭扭的火焰图案，扳机处还沾着不知哪位小孩的糖渍。
“勇者大人，接着！”沈灼将水枪抛过空中，金属铃铛在裴昭接住的瞬间发出脆响。他忽然压低声音，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当着陆的那一刻，我已经被这个肮脏的邪恶星球污染，成为邪恶的大反派了！”
裴昭转动水枪，观察水流在枪筒折射出的彩虹光斑。他抬脚在雪地上划出蜿蜒痕迹，积雪被压出银亮沟壑：“星际守护者，不！背叛的守护者，我将用这只圣雪凌枪去净化你！”
沈灼弯腰捡起树枝，在雪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三八线。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裴昭的靴尖：“从现在开始，右边是人类勇者的地盘，”树枝戳向二十米外挂满冰棱的松树，积雪簌簌掉落，“那边，是你的边界。”又转向左边五十米处倾斜的长椅，椅面覆着厚厚的雪被，“那边，是我的边界。”
他蹲下身，指尖捏起雪团：“我们可以将雪球摆在己方阵营的任意一个地方，树杈上，长椅上，草坪上，地上等等，”雪球在掌心越捏越硬，“而我们需要一边守护己方，一边进攻敌方，只有当进攻的雪球与守护的雪球都大于对方的雪球时才算胜利。”沈灼忽然狡黠一笑，睫毛上沾着细小冰晶，“也就是说你打了我10个兵，而我只打了你5个兵，但我还剩20个兵，而你只剩10个了，那你就不算赢，懂了吗？”
裴昭摩挲着水枪边缘的凸起，忽然开口：“敌人出千怎么办？”他抬手指向沈灼的阵营，那边灌木丛生，积雪堆积成天然堡垒，“面积大，也就代表着兵多，没有规定造兵时间，但遮盖物多也就代表着可以无限造兵和隐藏的，这样人类是赢不了的。”
沈灼猛地将雪球砸在三八线上，雪雾腾空而起。他向前逼近一步，裴昭能清晰看见他睫毛上凝结的白霜：“长官，你也违规了，根据《星际手册第三条：星际守护者不允许放弃希望。”他忽然伸手扯下裴昭的围巾，羊毛织物缠绕在两人交叠的手腕，“现在，你是堕落的审判者了。”
冰面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两人翻过锈迹斑斑的栏杆，湖水在冰层下翻涌，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沈灼将水枪浸入刺骨的湖水，看裴昭睫毛上的霜花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沈灼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搭在水枪扳机上，冰棱在指节蜿蜒生长。人工湖冰层发出细微的呻吟，远处圣诞树上的彩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是宇宙深处某个将熄未熄的星系。
“现在，游戏开始！”
扳机扣动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沈灼看着银色水流以抛物线的姿态割裂空气，水珠表面迅速凝结出蛛网般的冰纹。那些悬停在半空的冰晶折射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宛如坠落人间的星屑，纷纷扬扬落在裴昭肩头，将他的黑色大衣缀成银河的模样。
裴昭的反击来得迅猛而精准。他水枪喷射出的水流在雪地上犁出深痕，转眼便化作尖锐的冰锥。沈灼侧身翻滚，后背撞上覆满积雪的长椅，木刺穿透棉服扎进皮肉。但他顾不上疼痛，指尖触到事先藏在椅垫下的雪球——那是他用便利店塑料袋包裹着的秘密武器，此刻已冻得像块坚硬的石头。
战斗在夜色中愈演愈烈。沈灼的阵营是片杂乱的灌木丛，雪球藏在扭曲的枝桠间，或半埋在蓬松的雪堆里；裴昭的阵地则以那棵挂满冰棱的松树为中心，雪球沿着树干整齐排列，宛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两人在三八线两侧来回穿梭，冰雾与雪粒在路灯下交织成朦胧的战场。
裴昭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击中沈灼阵地的雪球数量远超对方反击，可每次清点己方剩余雪球时，数字却总比预估的少。他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沈灼阵营里唯一突兀的存在——那个墨绿色的垃圾桶。寒风掠过桶盖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等等！”裴昭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碎，“你在垃圾桶里藏了多少雪球？”
沈灼却只是露出狡黠的笑，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他掀开垃圾桶盖，里面密密麻麻的雪球垒成小山，最顶端还插着根便利店的吸管，权当是胜利的旗帜。“根据星际手册补充条款，”他故意拖长尾音，“未明确禁止的区域，即为合理战术范围。”
裴昭看着自己光秃秃的阵地，又看看沈灼得意洋洋的笑脸，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他摘下手套，掌心的温度瞬间融化了落在上面的冰晶：“下次，我要把雪球藏进路灯灯罩里。”
寒风卷起满地雪尘，将两人的身影揉碎在冬至的暮色里。沈灼握紧还在滴水的水枪，忽然觉得，被宇宙通缉的生日，和某个笨蛋审判者在垃圾筒里藏满胜利的荒诞剧本，或许才是星际漫游中最耀眼的传说。
沈灼拉了拉衣领：“回家吧，长官。”
裴昭捏了捏衣服上的冰碴：“嗯。”
在路口分别的时候，沈灼心里竟然有一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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