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医院也是走着回去的,中途的雪没停过,等丁甯来到病房门口,已经变成白须白眉的老爷爷,华文珊打量半天才认出。
“你掉雪堆里了?”她端着洗脸盆,盆沿上搭条湿毛巾。
丁甯探头探脑,“他,还睡呢?”
华文珊点点头,丁甯抖抖衣服上的积雪,“我进去看看他。”
华文珊挡在门口,“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吗?你看你这一身凉气。”
丁甯像个刚从水坑里爬出的小狗一样,狂甩了阵身子,“我不靠近他,就远远看一眼。”
“不行”,华文珊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说好了今晚上我照顾他,明天才轮到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她如此锱铢必较倒是把丁甯整笑了,“我也就进去两分钟,明天你可以多陪他四分钟,划算吧?”
华文珊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把他吵醒了,明天一天他是我一个人的。”
丁甯连连点头,心想安亦阳如果知道两个女人把他当宠物那般分配,会是什么心情?
华文珊掐表在外面守着,丁甯蹑手蹑脚地关上门,病床上安亦阳正在酣睡,呼吸均匀,像是深度睡眠状态。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正好到了百年守墓期满的日子,不知为何,丁甯有点心潮澎湃。
她的脑海里总会闪现安亦阳说过的话。
在一百年的守墓过程中,她的长辈们无惧任何痛苦与磨难,不忘初心,直到把这个任务交到她的手里,而她没给他们抹黑,保留住守墓人的那份赤胆忠心。
她深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把包裹藏进安亦阳的行李里。
安亦阳根本没睡,可能在黄昏坞的时候黑怕了,之后睡觉他习惯开盏台灯。
借助微弱的灯光,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后,丁甯起身朝门口走,在门口停留了五秒钟,如果她回头,肯定会撞上他的眼睛。
她没回头,可能那五秒钟也不是为他而留。
丁甯走后,华文珊还守在门口,见安亦阳紧跟着出来非常生气,“她把你吵醒了?”
安亦阳没说话,径直朝电梯口走。
“你干什么去?医生说你要静养。”
“外面特别冷,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呢?”
她气喘吁吁追到他身边,“安亦阳,你到底要干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安亦阳的眼眶红了,却是咧开嘴笑,“她要走了,我只是想同她告别。”
华文珊想了想,叫安亦阳先下楼等她,她则回去取车钥匙。
这个时间,又下着大雪,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很少。安亦阳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丁甯在雪地里等候。
华文珊来了,胳膊上搭了件男士外套,华强个子不高,但很胖,衣服都是大码的,就是一股烟味,不知道安亦阳会不会嫌弃。
她把衣服递给他,安亦阳愣了愣,说了声谢谢,然后披到身上。
“要不然我去问问她要去哪,我送她好了,何苦叫你在这受冻。”
夜深人静,大厅里没有人,她的话显得特别刺耳。
安亦阳赶紧摇摇头。
过去约莫十分钟,丁甯终于坐上一辆车,开往东郊的方向。
安亦阳和华文珊坐上她的黑色宝马紧随其后,两辆汽车在雪地里缓慢行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亦阳把导航终点设置成山水墓园,华文珊大惊失色,“你确定她大半夜回去坟地。”
安亦阳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雾气缭绕的出租车。
“你慢点开,你懂国内的交规吗?”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华文珊就当他是担心她,笑靥如花道:“我以前经常在国内停留的,还有我的驾驶技术,你完全可以放心。”
华文珊没说谎,她一路开得都很平稳,路上的车逐渐变多,又逐渐变少,最后到达山水墓园的只有它们两辆。
安亦阳叫华文珊把车停在暗处,透过车窗,看见丁甯进入墓园管理处。
他回国第一天便来墓园核实身份,填了表格,交了钱,并给丁甯做担保,以后她可以以亲人的身份去探望黎念之。
所以,她应该不会那么快出来。
“回去的路,我开车吧。”安亦阳淡淡道。
华文珊有点难以置信,“不等她了?”
安亦阳勾勾唇角,“不等了”。
“你不是说她要走了,这么远追过来,难道不下去告个别?”
“她既然不想,那就算了吧。”
由于毒火攻心,孙郗昏迷三天三夜,嘴里不住喊丁甯的名字。等他意识清楚了,孙正便把情况如实汇报,“丁甯没和安亦阳在一起,她离开了云岭,听说和八里桥上一个精神病一起走的,好像是去五台山。”
孙郗面无表情,呆滞的眸色突然亮了两下。
孙正小心翼翼问:“用不用再加派些人手跟着她?之前的那批很专业,一直没被发现。”
孙郗没说话,把眼睛闭上,算是默许。
两个月后的某天,刘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播着纪录片,历时五十三天,考古队和勘探队从老墨山赤正峰里找到一座晚清古墓。
工作人员从古墓里挖出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有几件甚至已经销声匿迹近千年。
这些宝物,将全部归国家博物馆所有。
刘姐小声嘟囔,“这些宝贝,给我一件那是几辈子也吃不完。”
回过头就看见孙郗立在门口,对着电视机呆呆出神。
一年之后,君耀国际大酒店千人会议室,现场灯光璀璨,台下座无虚席,主持人一番慷慨激昂的介绍后,终于引出主角。
“下面掌声有请,云岭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富,孙郗,孙先生。”
会议结束之后,孙郗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宴会,他现在特别讨厌人多的地方,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孙正也不知道该拉他去哪,就绕着城市一圈一圈的跑,直跑到油箱没油。
路边,他们靠车身吸烟,烟雾很快把两个人包围,孙正嘻嘻哈哈道:“做首富的滋味如何呀?”
孙郗吐了几口烟圈,眉心紧皱,“她,现在在哪?”
时隔一年,这是他第一次问丁甯的消息。
虽然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孙先生,但两个人的关系始终没变,孙正有点抱怨地说:“还不是你之前下的那个活捉令,结果五台山她也待不下去了,下山后她报名参加了援非志愿者,之后就没了消息。”
孙郗抬脚把烟头擦灭,神情灰败地回到车里。
拖车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到,他靠上椅背闭着眼,感觉心里有个大窟窿,怎么也填不满。
迷迷糊糊间,脖子突然被人勒住,孙郗下意识挥手去抓,碰到双熟悉的手。
“真的是你?”他并没有太吃惊的样子。
孙正泪流满面,“小郗,对不起了,放心,黄泉路上哥哥会陪着你的。”
说罢,加重手上的力道。
他们对彼此的招式再熟悉不过,既然被控制住,孙郗便没那么容易挣脱,还好他早有防备,从西装暗格里抽出一张扑克牌。
这扑克牌就是当年丁甯斗弗兰克的那张,削铁如泥,直接割掉孙正半边耳朵。
孙正捂住耳朵哇哇大叫,孙郗回身把扑克牌直接抵住他的颈部动脉,“别动,小心你的命。”
鲜血染红了半边脸,孙正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直接割动脉了。”
孙郗松开他,靠椅背上深深喘着粗气。
同样的,孙正真想要他的命,刚才就不仅仅是条领带。
孙郗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孙正忍着巨痛说起事情原尾。
“你十四岁车祸之后,老太太把我安排到你身边,这些年也没让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前几天,她突然绑架我的家人,给我下了杀你的命令。”
孙郗唇齿间的烟蒂抖了抖,“你确定对方是我奶奶?
“我不知道,是一个神秘人找上我。”
两个人是通过网络电话联系的,其他情况孙正一概不知。
孙郗首先怀疑的是孙郦,且不说她竞争董事长位置失败这件事,丁昇的伤,她自始至终都认为是他做的。
丁昇虽然醒了,但只有三四岁孩童的智商,后来,孙郦辞去集团公司的所有职务,和她的傻丈夫远走高飞。
奶奶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后,说话颠三倒四,真真假假的,也许孙郦意外得知孙正和老太太的这层关系,暗中利用,远走应该只是缓兵之计。
思绪及此,孙郗发狠地砸了下椅背,看来孙郦真的要和他死磕到底。
思绪及此,他给李聿东打了个电话。
两天之后,云岭市首富孙郗先生被暗杀、暗杀他的竟是陪伴身边多年的保镖等消息登上各大新闻板面,一时间舆论哗然。
报道上有板有眼,雪地路边,宝石蓝轿车中,被歌喉的孙郗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其实这是李聿东和孙郗两个人设的局,为求逼真,孙郗亲自上阵扮演死尸,鲜红中,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无可替代。
孙正假装畏罪潜逃,暗中和神秘人联系,神秘人倒是守承诺,立马把他的家人放了。
后来在海关,孙正被捕。
董事长意外离世,整个云胜集团人心惶惶,会议室里,股东们七嘴八舌,有不少人提出找到孙郦,请她回来接任。
议论的最激烈的时候,会议室大门突然被打开,轮椅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是淑芬。
推着她的年轻男子,西服革履,气度非凡,只是仔细看会发现眉眼之间带着无法遮掩的萎靡。
两人旁边,站着吴雍。
有些人认识孙家老太太,见她起死回生,全都目瞪口呆,有的人不认识进来的三个人,但也被他们的气势镇住,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轮椅在地板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三个人很快来到主席台中央。
淑芬老太太接过吴雍递过来的话筒,轻咳了两声,“大家好,我是云胜集团前前任董事长孙禹亭的亲生母亲,前任董事长孙郗的亲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我经历太多了。”
她的声音愈发哽咽:“先前吾孙郗儿叫我假死,是怕有一天他有什么不测,我们孙家的云胜就会群龙无首,成为一团散沙,没想到被他说中,呜呜呜,可怜我的孙儿,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边抹泪边吩咐吴雍把几叠文件从皮包里拿出,“我伤心欲绝,以致语无伦次,请大家见谅,我孙郗儿早料到会有今天,便提前立好遗嘱,他膝下无子,愿意把生前的一切全部交给他的亲侄儿,孙志男继承。”
孙志男听到叫他的名字,上前一步,似乎强忍着悲痛,道:“三叔,侄儿一定不会叫你枉死,我一定让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吴雍吩咐工作人员把孙郗签字画押的遗嘱放映到大屏幕上。
在场有很多集团的老人,其中甚至有几个是看着孙郗长大的,他们认出孙郗的字迹,便对老太太的话有几分相信。
孙家这两年发生太多惨案,孙郗未雨绸缪也不是没可能,其他人这样想着,也逐渐相信台上的话。
卫老是跟着孙禹亭打天下的那拨人之一,他年近七十,早到退休的年纪,是孙郗又把他重新聘请回来,他自认为对“新孙先生”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他不会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来接这么大的担子。
于是,卫老首先站起身抗议,“不能单凭一份难辨真假的遗嘱,就把云胜集团近百年的基业随便交出去。”
卫老德高望重,经他一说,很多人表示赞同。
淑芬老太太胸有成竹,她给吴雍使了个眼色,吴雍马上把另外几张签字画押的资料放到大屏幕上。
纸张被放大很多倍,大家看得清楚,上面写着前三年由卫老,以及其他几位前辈扶持孙志男,直到他能独挡一面的那天。
孙家对卫老如此器重,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淑芬老太太继续发言,“事发突然,相信大家一时难以接受,我带来的材料会交给相关部门鉴定真伪,等结果出来了,希望诸位不要再为难我们祖孙二人,老太太在这里给大家作揖了。”
说话间,扑通跪倒在地,吴雍和孙志男作势要搀扶,被她呵退。
台下众人都被老太太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搞蒙了,无论如果,叫九十岁的老人跪自己都是承受不起的事,三两秒间,前排的几个人已扑上台扶人。
卫老年纪最大,却是首当其冲。
“老格格,这可使不得……”
老太太抹了把泪,“我可怜的儿子,我可怜的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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