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陈设似乎是哪个城市上个世纪的特色，墙边也挂上了好几串辣椒，似乎在暗示着，这里的锅底特别辣。
姜念含点菜的时候有些犹豫。虽然她和祝也都很能吃辣，但两人的胃都不大好，逞一时痛快伤了身体得不偿失。
最后还是点了清汤和微辣的鸳鸯锅。尽管做好了准备，甚至放慢了速度，吃第一口的时候，姜念含还是察觉到不对劲了——这有点辣过头了，还是只辣嘴不辣胃的辣。
吃了两口，她的脸渐渐红起来，眼泪也蓄积起来，要落未落地挂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她接过祝也递过来的茶水，大口喝着。
“念念，你宝刀已老啊。”先出声的是祝也，他没吃几口，毕竟为了工作必须保持身材，习惯了晚上不吃东西，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胡说，这和我们那辣椒不一样，这是外敌，抵御不了很正常。”
姜念含喝完水又接过祝也递过来的纸，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
“你怎么不吃啊。”
辣味渐渐散去，她疑惑地看着祝也。后者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动筷子，也不喝水。
“我嘛，因为男人花期太短了，趁着年轻，得保持好身材。”
姜念含白了他一眼，知道是在说自己白天笑他的事。
“哼，以后想吃我可不请了。”说完继续往锅里下着菜。
祝也被什么话语戳到，犹豫着抬起了筷子。“看在是我们念念请的份上，我得吃饱了再走。”
“那你自己下，不准吃我下的东西。”姜念含把刚刚下的东西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了两下，有些恶狠狠地看着祝也。
“那就......先到先得。”祝也坏笑着，仗着自己手长，夹起了她的筷子。姜念含怕溅到油，只好松开紧紧夹着肉的筷子，肉脱手的一瞬间，就被祝也夹走了。
“幼稚......”姜念含默默吐槽着，语气里多是哀怨，但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端起旁边的盘子继续下着肉。
“我年轻嘛，幼稚点很正常。”祝也吃着肉，满足地感叹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
吃完饭又四处逛了会，姜念含给祝也买了两套新衣服，用自己做项目攒的钱。
等回到员工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还不急着回家，自己买的票为了错峰，本身也在好几天后。姜念含顺手帮祝也也买了张同车次的票，随后两个人商量起来，剩下的几天去哪里玩。
“游乐园吧，你小时候一直想去的。”
姜念含想起前两天姜爸爸送的门票。姜爸爸知道她朋友很少，便送了两张，特意叮嘱带着朋友一起去，男朋友也行，语气里满是关心。
于是朝着祝也提出了这个想法。
孤儿院分别前，姜念含刚答应带祝也游乐园。那时姜念含九岁，祝也才六岁，正是喜欢跟在姐姐后面的时候，天天吵着要去游乐园。姜念含被缠的无可奈何，便答应了。没想到兑现承诺要这么久。
祝也听了，刚准备掏出手机去订票，就被姜念含打断了，她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两张冒金光的VIP票。
祝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从姜念含毫不犹豫给自己衣服买单开始，他就好像有心事，此刻有些颓败地放下手机。
“念念，怎么都是你付钱，我有点...过意不去。”他斟酌着词句，最后说出了一段不痛不痒的话。
“我是你姐姐啊，给你花钱很正常，以后你赚了打钱，就轮到你养我了。”
“只是姐姐吗？”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问出了积压在自己心口的话。
“嗯？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关系，”姜念含避开他的眼神，把票收回了包里，“好了就这么定了，明天穿我给你买的新衣服，我们去游乐园。”
她整理好表情，抬眼看着祝也。
“嗯。”
祝也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姜念含这副无所谓的表情打回去了，他闷闷地走出了房间。
——
姜念含拿起假期习惯性静音的手机，忽然弹出了几十条消息。
她疑惑地一个个看着。
[项目组群聊]：
梅同光：还有人在学校吗？
李若：我回家了。
张志和：回家 1
左凉：怎么了？
梅同光：【图片】
是一张和导员的聊天记录，几个人报了一个项目比赛，似乎是报名项目出了什么问题，必须去学校修改。
梅同光：但是我回家了，怎么办，必须这几天搞完，不然项目白做了。
李若：烦死了，谁审核的？怎么这时候出问题？
张志和：不能在家弄？
梅同光：我问过了，不行，必须去实验室。
李若：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项目内容又不是我负责。
张志和：？
左凉：别吵，我家离得近，明天我买票过去。
梅同光：这也太麻烦你了吧......
左凉：没事，项目毕竟是我主要在做，出问题了应该我去的。
张志和：姜念含呢？不是你们俩一起干的？
......
后面就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沉默，姜念含挠了挠头，刚刚答应祝也的事估计得推迟了。
她轻叹了口气，快速回复着。
姜念含：抱歉，刚才有点事没看消息，我还没回家，明天我去弄吧。@左凉不用买票专门跑一趟了。
左凉：没事，票已经买好了，退的话太亏，就当去旅游了。
——
没怎么再看下面的回复，默默地设了几个闹钟。学校似乎总喜欢干这种突然把人叫回去的事情，不过本来也没到校历的放假时间。
接下来，比较头疼的是，该怎么跟祝也解释自己要放他鸽子。
刚才祝也蔫蔫地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估计又跑哪里偷偷难过去了。
她拿好钥匙，准备去找一下。刚打开门，就和门口的祝也撞了个正着。
他没拿钥匙，出去晃了一圈，喝了些酒，正在纠结要不要敲门的时候，姜念含把门打开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姜念含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去干嘛了？一身酒气。”她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便闻到了，才几分钟，喝这么多。
祝也没有回话，侧过身子进了房间。姜念含认命地关上门，转过身看着他。
“怎么了？一言不发跑出去喝闷酒，谁惹你生气了？”她明显知道答案，但一下想不出什么别的安慰的句子。
果然，祝也听了这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随后缓慢地抬起手，搭在了姜念含的肩膀上。
“你。”
“我？”她没想好怎么去面对祝也的感情，只能一次次的装傻，试图蒙混过关。
不过祝也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还记得，两年前我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吗？”他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平日里偏圆的乖巧眼睛，此刻微眯起来，姜念含不由得升起一点压力。
她轻轻吐着气，把有些躁动起来的心安抚下去，“你打过那么多电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一句。”
“我说，‘姐姐，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了’，结果你让我叫你大名，念念，你怎么可以这样。”
姜念含本想接着打哈哈，绕过这个话题。祝也忽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脑袋埋在她肩膀里，酒气夹着香水气，深深地灌进她的鼻子里。
气氛似乎有些不妙。
“小也，你喝醉了，”祝也没有回话，“祝也？你才出门多久，就喝那么多，本来身体就不太好......”
姜念含平日里都十分冷清淡漠，可一面对祝也就有些不知所措，她抬起手又放下，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语。
“姐姐，我好想你。”祝也语气软下来，从质问变成了撒娇。靠在姜念含身上的脑袋也变得更加沉重。
她松了一口气。祝也估计是酒劲上来，快失去意识了。她把人拖到床边，祝也重重地摔到床上，明明醉成这样了，也只有耳朵是泛红的。
喝了什么，醉这么快。
没等姜念含思考出来，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是李秋木，也是一身酒气，不过相比起来还是很清醒的。
“哎哟，小也还好吗？”
“刚刚躺下，怎么了吗木姐？”
“哈哈哈，你也学着小也叫啊，妹妹真可爱。”她捂嘴笑起来，发丝随着肩膀的颤动凌乱地挑着，即使这样也是风情万种的。
姜念含听到她说的话，不免有些害羞，抿了抿唇，等着李秋木的下文。
“哎哟，这小孩，刚才我们几个姐姐在那边吃饭，要过节了嘛，就喝点，桌上摆着瓶白酒。他冲过来，一下干了半瓶。哎哟，这小伙子，不得了，这酒不便宜哦，真是心疼死我了，啊啦，不用你赔，让他多干两天就好了......我怕他昏过去，想给人送过来，结果他摆摆手，又喝了两口，自己跑回来了......哈哈哈，不得了，我就来看看，没什么事就回去了，你们好好相处啊，我看他心情不大好，不要吵架啊......”
李秋木边说着，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往回走。许是喝醉了，说话时夹杂着几句家乡话，姜念含没大听懂，但也了解了来龙去脉。
她关上门，看着躺在床上的醉鬼，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上前帮他脱了鞋，准备脱外套时，祝也忽然伸出手，用了拉了一下姜念含。
姜念含没保持住平衡，直愣愣地跌在他怀里，又顺势把手放在她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祝也在她耳边呢喃着，语气里满是悲戚。
后面的话被吞进喉咙里，饶是离得这么近，姜念含也听不大清。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祝也搂地实在是太紧。她叹了口气，掏出衣兜里的手机，趁着甜水店还没打烊，买了点蜂蜜水。
——
第二天早上祝也起床的时候，姜念含已经走了。
他迷茫地按了按自己的头，脑子里只剩下喝了半瓶白酒的记忆了，后面自己怎么到床上，怎么睡着的，便是一点也记不得。嘴里还泛着一点甜味，他砸吧了两下，似乎是蜂蜜。
缓过劲来后，他落寞地摸了摸旁边空空的位置。
姜念含昨晚被折腾得很晚。祝也先是拦着自己不让拿外卖，又是撒娇要嘴对嘴喂，被姜念含锤了一拳后，一边掉眼泪一边喝。
喝完好不容易睡下了，姜念含刚躺下准备睡觉，他又弹起来，拉着她的手撒娇，说自己要做姐姐一辈子的小狗这类的话，说了半个多小时，被姜念含一拳打趴下。
她早上走之前在床头柜留了便签，希望这小孩不要偷偷躲起来哭。
祝也撒泼的模样，让她蓦然想起在孤儿院的事情。
祝也小时候有梦游的毛病，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睡，他只能跟老师们睡一个房间。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梦游。
时间长了，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讨人喜欢，天天躲起来哭。姜念含实在看不下去，就跟院长申请和祝也一起睡在员工宿舍，姜念含天天晚上哄着他睡觉。巧的是，自从和姜念含一起睡之后，他梦游的毛病就没犯过。
姜念含挨个“感化”了一遍孤立他的小孩，祝也的处境慢慢地也好起来，但是说什么也不肯和姜念含分床睡，去哪都要跟着她。从小哭包变成了跟屁虫，姜念含也从来没有赶过他。
或许从那时起，祝也在她心里，就一直只是一个离不开姐姐的弟弟而已。
把弟弟看作一个正常男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有的关系，一开始见面就已经确定好了。
她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忘记，抬起头和刚进门的左凉微笑打了个招呼。
实验室的钥匙在姜念含手里，昨天发完消息之后，左凉找她约时间，不过当时姜念含在忙着安顿祝也，便没有看见，早上醒过来才回的消息。
“抱歉啊，昨天晚上有事情在忙，就没看见消息。”
左凉坐到她身边，微笑了一下，薄唇微启，“没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姜念含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打开电脑专注地研究起来。
——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两个人终于把代码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连上机器人模型，做最后的调试了。
她专注地看着屏幕，忽然感受到后方的热意，偏过头看去。左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后面，用半抱的姿势，倾身下来，指着电脑界面。
“你这个地方改一下，不太协调。”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和祝也身上长期工作沾上的男士香水和酒味截然不同。左凉眉眼很优秀，深邃的桃花眼，高挺的鹰钩鼻，不止一次被拍上表白墙。
但姜念含此刻无心欣赏，她有些不适地挪动了下板凳。
“嗯，我知道了，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不用专程跑过来指导。”
姜念含紧皱着眉头，说话无意间带上了刺，和平日里淡漠温和的样子不太一样。
左凉识趣地直起身子，也没再说话，似乎是知道自己行为的不妥，只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机器人。
——
结束调试，打包项目，重新提交，等待审核。所有步骤都完成后，已经到下午了。姜念含拍了拍酸痛的肩膀，站起来活动了几下。
手机里只有姜爸爸的两个未接电话，她翻了翻祝也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前天晚上，祝也妈妈抢救失败的后几分钟，姜念含问他在哪的消息。
估计还在闹脾气吧。
她走出实验室，没有和左凉再说什么。屋外阳光很好，空气中泛着一点凉意。开始降温了。
走出教学楼一段距离后，她给姜爸爸回拨了电话。
“喂，爸爸，刚才在实验室没接到电话，怎么了吗？”
“念念啊，啥时候回来呀，舟舟天天念着要姐姐呢。”
“马上啦，我解决完学校的事情很快就回去啦。”
电话对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讲话的人也变了。
姜妈妈抢过电话，声音带着笑意：“对了，记得带小也啊，别忘了，我们念念是两个小家伙的姐姐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逐渐远去，姜爸爸拿回了电话控制权：“是哎是哎，带祝也回家，哎，可怜的小孩。”
“爸爸，我知道的，票都买好了，别担心了。”
“真乖，还是念念懂事，舟舟在房间拼拼图呢，一会再让他跟你打电话啊。”
“嗯，好，爸爸，我还有点事要忙，先不说了。”
“哎，哎，念念拜拜~”
“爸爸拜拜。”
姜爸爸像撒娇一样，甜甜地说完拜拜后，姜念含先挂断了电话，姜爸爸总习惯让亲近的人先挂电话，和在商海里叱咤风云的样子截然不同。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似乎听见了姜妈妈的疑问声，大概是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惹女儿不高兴了之类的。
姜念含嘴角不自觉扬起笑容，遇见这么个温暖的家，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面对家人时，会自动换成撒娇的语气。这么些年他们一家真诚的对待，再怎么冷清的人，也会动容的。
只不过她的心总如无底洞，这么多无条件的爱也很难填满。为了不辜负这些爱，她一直装成乖巧聪明的小女儿，看到夫妇俩欣慰的表情，姜念含也会安心许多。
身后忽然传来左凉的呼唤声，姜念含转头看过去，面上乖巧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左凉小跑了两步，脸颊居然慢慢地红起来。
姜念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的脸是跑步跑红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那个，姜念含，我们一起吃饭去吧。”他有些生硬地开口，面上又十分坦然。
“我弟弟还在等我。”和祝也久违的相处人，让她渐渐找回了姐弟的感觉，此刻也能自然地说出“弟弟”二字了。
“弟弟？六岁那个？”
“不是，十八岁那个。”
“啊，没听你说过啊，”他面露难色，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瞳孔睁大看着她，“是那种‘弟弟’吗？”
姜念含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又想快速摆脱这人，便犹疑地点了点头。
恰巧这时，祝也的电话打了进来。
“啊，我弟弟打电话来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傻狗...？”
左凉看见手机界面的备注，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顿时面如死灰。
“哎哎，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姜念含边说着，边朝他颔首示意，快速地朝校门方向走去了。
有人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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