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冬正等的着急,又担心被守卫盘问有无崔公公的牌子,正在僵持之时,范菖蒲就背着一个药箱从院里出来了。
元冬两眼一亮,他是个机灵的,趁守卫不备一把薅过范菖蒲的官袖,就把他往长道上拽。
两边宫墙巍峨高耸,朱红的墙壁下是纯白的雪粒子,守卫在身后叫了两声,范菖蒲回身被迫似的连连拱手:“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元冬脚下抹了油一般快,奇怪的是,这位深夜被挟持的太医似乎比他还要着急。
范菖蒲走远后才得了空打量元冬:“你是哪里的小太监?”
元冬长得虎头虎脑的分外讨喜,只是天色昏暗,宫里的低等内侍又都一个衣服,范菖蒲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元冬是谁宫里的。
“回大人的话,奴婢是上驷院的人。”
……上驷院?老将军还在上驷院安插人手了?范菖蒲心下狐疑,却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奉诏进宫”的谢大人现在是名人,就连元冬都知道他临时住在集义殿,这地儿原本是君臣同乐的宴请之地,然而现如今的天子只喜欢内侍崔吉,集义殿已经许久没有举办过宴会了。
范菖蒲正要脚步左拐,元冬就扯着他进了一个荒废的冷宫偏门。
“你这是做什么?”范太医震惊,“难道你不是帮谢公子的吗?”
元冬连声:“我比大人您还着急,像您这种循规蹈矩的走法,等到了集义殿谢大人早就烧糊涂了!”
范菖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冬扯着七扭八拐了一通,最后从一个年久失修的老宫门出来,斜对面竟然已经到了集义殿的后门。
范菖蒲这才心服口服,他回头正要道谢,却见那小太监使命完成一般急匆匆的潜走了。
“……真是奇了怪了。”范菖蒲眉头紧皱,直到进入集义殿还在嘀咕。
银英和范菖蒲前后脚,乍一看见范菖蒲还以为急出了幻象。
这老头速度不比他慢啊!
范菖蒲脚步匆匆的往里走:“状况怎么样?”
银英急躁道:“解毒丸已经喂下去了,但公子不见好转,我和金英都觉着那汤有问题,但天子所赐,来人盯着,公子不能不喝。”
说到这他欲言又止似乎对皇帝很不满,正要再喷出点大逆不道的话就被范菖蒲阻拦住了。
老头看他的眼神严肃又幽深:“禁宫不比塞外,这里到处都是耳朵,谨言慎行方能保命。”
银英憋屈的扭过了头。
范菖蒲饶过集义殿的正殿,行至后方为醉酒官员专门布置的院房,他并未敲门,径直推门就走了进去。
周围漆黑一片,唯独这里星星之火。
山水屏风之后是一方薄冷床榻,这么冷的天不烧地龙,也不见炭火,全靠人的意志力在抗冻。
塌前还站在一个高大的人影,是银英的哥哥,金英。
这兄弟俩是双胎生,长得难辨你我,是老将军从塞外穷苦人家捡回来养的孤儿,从小和谢江离一起长大。
范菖蒲快步上前,医箱被放在矮桌上,他捉住榻上人的手腕,不出半刻,就已经知道了对症下药的法子。
金英比银英沉稳,他一言不发,在范菖蒲配药的时候才生硬道:“恩汤有问题?”
“恩汤?”范菖蒲道,“那是给其他人喝的,你家公子喝的不是恩汤。”
银英急吼吼:“那是什么?难不成还真是——”
“还真就是毒汤,煮汤的人下了十成十的料,又放了黄姜、枸杞混淆味道,若非我跟着一个小太监绕了近路前来,他就算治好也要落下声带受损的病症。”范菖蒲吸一口气,“早说过不让你们掺和飞鹤司的事儿……”
他快速配好药,又从身上摸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大补丸,然后一起递给金英道:“你去煎药,务必三碗煎成一碗,还要二煎混合,熬至滚烫然后端回来给公子喝下。”
金英却面色为难:“可是我们没有水……”
“去取,雪水。”
榻上的人忽然哑声开口,是刚才服下的解毒丸起了一点功效。
三人闻声看去,就见谢江离转过头来,他的眉宇沉黑,长发垂散,神情看不出正在忍耐痛苦,一双瞳仁冷的像数九的冰刃。
若非烧红了的眼尾和薄唇替他染了人间色,任谁看了都要以为谢江离是九天之上无情无爱的神尊。
金英领命前去,范菖蒲摇头叹气:“你这又是何苦,不如跟你爹去守城门。”
谢江离只看着他,须臾忽然道:“带路太监,在哪。”
范菖蒲顿了顿:“走了。”
谢江离眉宇压低,范菖蒲知他脾气,又道:“但他说自己是上驷院的人,长得虎头虎脑的,看着才十五六岁,应该是老将军新安插进来的,今夜若不是他,我恐怕还得费番功夫——”
“不对。”谢江离打断他,声带似滚过钢针,“你与他同行到集义殿,少说也要半柱香,上驷院常年与马匹为伍,你身上却没有半点马的味道。”
范菖蒲当场愣住:“这小子骗我?!”
银英在一旁道:“不管他是哪儿的人,总归是帮了我们,要不是他,公子这会哪还能开口说话!”
范菖蒲不信邪的抬起袖子闻,的确没有半点畜牲的味道,反倒有一丝难以捕捉的……
“龙涎香。”男人哑声。
银英和范菖蒲瞪大眼睛看向谢江离。
龙、龙涎香?那不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东西吗?莫非那小太监不是来自上驷院,而是来自御前——
范菖蒲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胸腔直跳,心道该不会是谢家祖宗在地下磕破了头,才能让那位伸手救助一把……
谢江离虽躺着,却能看出身量极高,即使半路走了科举,瞧着也并不文弱。范菖蒲行医多年会观面相,在侯府第一次见谢江离就觉得此子鹰眼薄唇似有贵相,又心思缜密面无喜怒,时常连老将军都耍的团团转。
“崔吉要我的命,不会让我好过,你来这里看诊逃不过他的耳朵,到时候只管说我已经被毒哑,这样他才会消停一阵子。”
范菖蒲点头:“我知道了,那你……唉,那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谢江离淡淡:“我不住这里,难道要住在他的龙床上?”
范菖蒲一脸扭曲:“你这张嘴,还不如直接被毒哑了呢。”
说着他起身收好药箱,又回头叮嘱道:“既然你已经决定进宫,外人也不便多加干涉,只是我要提醒你,过刚易折,溢满则亏……冬天再长也会过去,天子再怎么样也是天子,万事忍字当头。”
谢江离闭上眼睛,睫羽在鼻梁落下阴影。
-
第二天一大早,楚珩舟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不用打水,不用打饭,从他清醒的那一刻,这座皇宫也配合着他醒来了。
衣裳靴子是提前暖热的,洗漱清洁是端到面前的,被一条龙服务过后,喷香的早膳就流水一样的被送了上来。
楚珩舟坐在硌屁股的大椅子上,面前是看不到头五花八门的盘子碟子。
奢侈,太奢侈了。
没记错的话,大靖末年民不聊生,有些地方种不出粮食还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事,而在京都之内,昏君却享受着无边的民脂民膏。
楚珩舟长叹一口气,胸口梗着一口都吃不下去。
崔吉从他起床就侍立在旁了,此时听他叹气,立即转面询问:“今儿的早膳是谁做的?”
送早膳的人跪下连连磕头:“回公公的话,是姬师傅做的!”
楚珩舟连忙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皇帝,皇帝的喜怒哀乐轻易就能关系一个人的生死,做出来一桌让天子叹气的饭,不诛了御厨的九族都是好的。
想到这他忙开口解围:“鸡师傅的手艺不错,堪称是九族严选菜品,朕方才是在感叹菜色精致。”
崔吉这才换了笑脸:“陛下喜欢就好,老奴可听不得陛下叹气,唯恐哪里伺候不好呢。”
跪地的内侍被这大喘气吓得不轻,直到领了赏出门,看见外面的太阳才回过神来。
他一路奔向御膳房:“师傅,师傅!您中赏了!”
而这头,楚珩舟一桌子菜没吃多少,只草草应付了一下才和崔吉道:“这几天天冷,朕胃口不好,这些菜做多了难免凉的快,看见更倒胃口。”
崔吉压低腰身:“那陛下的意思是?”
楚珩舟轻咳一声装腔作势:“每日早午只做八菜一汤,晚膳备着不必折腾,朕饿了的时候再送。”
崔吉忽然砰的一声跪下,满脸伤心的道:“是奴婢的错,早在昨晚陛下惊梦的时候就该给您服安神汤,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陛下依旧还在梦魇之中。”
楚珩舟:“?”
啊?
崔吉一跪,周围的宫女太监齐刷刷的跟着跪了一地,楚珩舟原本还想说四菜一汤就够大学生吃撑了,特意夸张到八菜一汤就是不想太快崩人设,没想到这些人依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昏君以前都过得什么奢靡日子。
楚珩舟痛心疾首:“难道崔公公想看着朕倒胃口,连八菜一汤都吃不下?”
崔吉哀哭:“陛下是要心疼死老奴啊。”
楚珩舟心底一阵恶寒,崔吉对他越好,就越是反应出他对权势的渴望,而作为刚强了二十载的钢铁直男,楚珩舟也实在受不了崔吉哭哭啼啼的。
又不是妹子,哭的这么丑给谁看。
“朕意已决,假若再做多,朕就让人把汤烧滚了全给崔公公灌下去。”
哼,谁让你给男主灌药的。
崔吉愣愣抬头,天子忽然挑眉一笑:“朕骗你的。”
一瞬间,崔吉背后出了一层薄冷的汗,以前皇帝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话,就在刚刚,他真的以为皇帝会灌他烧滚的汤。
楚珩舟又变回了崔吉熟悉的楚珩舟,天子顽童心性,正是崔吉想看见的模样。
他假意扇了自己几巴掌:“陛下仁善,老奴依陛下就是,只是八菜一汤都够不上京都富贵人家的规格,等明日里,让那位会做九……九族严选菜色的姬师傅给陛下做二十道菜,陛下怕吃冷食,就让御膳房把炉子也端上来煨着就是。”
再讨价还价这老东西就要怀疑了,楚珩舟无法,只好先退让一步答应下来。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此时吃不饱穿不暖还不知死活的男主。
心虚油然而生,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把男主在这么点时间里折腾的反了大靖,狼狈为奸的昏君和崔吉肯定做了不少好事。
暗自给自己做了三分钟心理建设,楚珩舟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故作不耐的和崔吉道:“你昨日说,状元郎进宫了?”
崔吉点头,又面色沉痛:“是,陛下,只不过谢大人昨夜发烧没抗过去……”
楚珩舟瞳孔地震:“亖,亖了?”
崔吉惋惜垂目:“并未,下人来报,说谢大人的体质与恩汤药性相克,一晚上烧过去,已然哑了。”
楚珩舟:“…………”
那他一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七上八下忧心忡忡算什么?
算他倒霉吗?
算你有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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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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