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楚珩舟身边的。
皇帝年轻爱玩，底下的事儿也总得有人去办，现下朝中事务七分归飞鹤司，其余的三分在以丞相季青石为首的清流手中。
崔吉这几年只在早晚伺候天子，大部分的白天他都得在飞鹤司上班。
尽管季青石只掌了三分，但仅这三分，硬生生给摇摇欲坠的大靖续了十年的命数，否则楚珩舟哪里还能高枕无忧到二十二岁，各地农民早在十年前都要反了。
想到这里，楚珩舟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两年后，农民起义背后的钱财智谋大金主——谢江离。
一个在昨天晚上，在他的间接促成之下，变成了哑巴的男人。
皇帝握拳抵头，高坐茶席之上。
下方跪着一男一女，元冬红着一双眼睛道：“陛下，奴婢的确把范太医给谢大人引了过去，还走的是近路，奴婢眼睁睁的看着范太医进集义殿的！”
荔枝也在一旁磕头作证：“元冬昨夜领了命，出来不曾停留就去太医院了，陛下开恩，他绝不是有意误了陛下的差事。”
楚珩舟看着俩小屁孩跪在他脚下面庞绝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谁更可怜一点。
难道书中剧情无法更改，男主必定要走哑巴这条路？
楚珩舟沉默半晌，“朕知道。”
元冬脸色发白，贴在地砖上的手都生了冻疮，也不知道在御前干了多少粗活。
楚珩舟皱眉：“元冬一向都忠心于朕。”
元冬倏的睁大眼睛，眼泪直冲冲的砸了下来，他涕泗横流如蒙天恩：“陛下！”
楚珩舟生怕他激动的厥过去，“唉，你们先起来吧。”
只要知道不是崔吉从中作梗，这事儿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书中说过，谢江离的哑巴不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只是前期吐字犹如喉吞钢针，再加上他本身话就不多，有几十万字的情节全靠心理描写让读者知道他的想法。
然而这哑巴病不是治不好，只是没人敢帮谢江离治，就算范菖蒲身在太医院，也不敢太频繁的往返男主住处。
久而久之，这病竟然也就拖下来了，后来更是让谢江离遭了好大一番罪，才能再度开口说话。
元冬起身也不敢直起腰，只全身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爹！娘！孩儿出息了！陛下夸我了！
荔枝上前为楚珩舟添了茶水，又默默侍立在一旁，其余宫人则递次分布于殿外，窗影之下，可以看见天子近卫密集站岗的身影。
对其他人来说，这座皇宫就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但对皇帝来讲，他就是遮盖这里的天，是这里唯一的主子，谢江离的地狱，反过来却是楚珩舟的天堂。
“唉——”
元冬下意识抬起一点眼皮，就见天子琼鼻凤目金相玉质，好一副俊美似仙的长相。
他看的呆住，与楚珩舟转过来的视线直直撞上。
元冬的魂魄都颤抖了一下，飘飘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了。
他在御前做扫地太监三年，以前看到的都是天子的靴，天子的衣，这是第一次正眼瞧见天子的模样。
元冬没有想到，长大的天子竟然是这般、这般……
荔枝重重咳嗽一声，元冬犹在境中，楚珩舟以为他被吓傻了，随手从桌上摸了一个东西砸过去。
元冬连忙捧住，低头一看，是一个琉璃珐琅的膏药盒子。
楚珩舟：“拿去抹手，每天三次睡前厚涂。”
元冬：“啊？”
天子嗓音矜贵：“事儿虽然没办好，但朕还不至于虐待你一个小太监，等这个用完了拿去内务府走一圈，换身厚点的衣服出来。”末了楚珩舟还生硬补充，“免得出去丢朕的人。”
元冬晃晃悠悠的跪下，嘴唇颤抖着也像是哑巴了。
等他谢了恩出去，楚珩舟才从席上起身，荔枝忙扶他：“陛下？”
楚珩舟看见荔枝心情总算好转了一点，他道：“崔公公何时回来？”
荔枝因为楚珩舟刚才的举动都忘了回复尊称：“大、大抵是傍晚前。”
现在不过晌午，到傍晚还得五六个小时，楚珩舟拍拍袖子操起昏君骄横人设：“朕要出门。”
不等荔枝说话，楚珩舟就又道：“你跟着就好，每次乌乌怏怏的一大群，朕烦都烦死了。”
……
楚珩舟可不敢让男主来找他，现在男主又变哑巴了，他哪还能坐得住？
不如趁着崔吉没回来，亲自去悄悄看一眼。
抄着暖炉走在雪道上，楚珩舟忽然心酸不已。
如果没有穿越，他这会也该上完课吃午饭了，曾经最大的烦恼就是早中晚吃什么和小说什么时候更新，现在居然一下子上升到了生死存亡的难度。
当什么狗屁皇帝？当皇帝不如去种田。
楚珩舟欲哭无泪，对男主又好奇又惧怕，好奇的是这可是他真金白银氪过的纸片人，惧怕的是他生怕现在的自己哪儿又得罪了这只哑巴狼。
悄悄摸了摸袖口的小瓶，楚珩舟脚步往岔道拐去。
荔枝轻声在身后提醒：“陛下，那边是个没人的废殿。”
楚珩舟：“……啊，哦，朕当然知道，朕只是看那边雪多，想去观赏一番。”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
荔枝低头：“陛下要是想堆雪人，就让侍卫们过来。”
楚珩舟立刻摆手：“不了不了，我有人群恐惧症。”
哪朝哪代最终覆灭不是被这群糙汉围剿，楚珩舟现在一闭眼就能想起来书中昏君被逼跳楼的场景。
荔枝不解，她今天越发觉得陛下哪里不太一样了，可是又分明丝毫没变。
楚珩舟也没再多话，这皇宫没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又走了半个时辰弯路，等脚都痛了才终于看见了三个字儿的宫殿牌匾。
——集义殿。
他发书评夸过的好名字，一听就是谢江离蛰伏逆袭最终集结起义的地方。
天子护卫远远的坠在楚珩舟身后，未曾惊动住在这里的人。
楚珩舟回首和荔枝说：“你去告诉他们，朕去看看状元郎，让他们不必跟着了。”
荔枝弯腰行礼：“是，陛下。”
当皇帝就这一点好处，说什么都不敢有人质疑置喙。
楚珩舟不怕被崔吉知道他来找谢江离，假如昏君沉溺男色远离政权，他这个飞鹤司司印不就更能大权在握了吗？
反派目的就在于此，所以才会因为昏君夸了一句男主的相貌，就投其所好把他给皇帝送进宫里来一石二鸟。
眼前的集义殿建造于太祖年间，已经是二百多年的老房子了，初读书中不觉恢弘，行走其中方能感受到它的魅力。
曾几何时，这里聚集了整个大靖的能臣，太祖开国，宴请文臣武将于新殿同庆三天三夜，酒至憨时，太祖激情挥墨洒下了“集义殿”三个大字。
楚珩舟看要不了多久，谢江离也能在这里喝酒聚会了。
他心内感慨的从偏门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斑驳的清冷假山，假山上落了残雪，地上的雪则比外面还厚，仿佛没有人行走居住一样。
银英正开门往外，就看见一个穿着青金交织衣物的贵人站在廊下。
他拢着雪白貂裘宽袖，身形颀长气质雍华，脸型稍微清瘦，其上镶嵌了一双微挑凤目，此时正缓缓滑向他。
银英嘴巴微张，一时间竟然有点被这个气场冲的说不上话。
举国之力自小荣养，祖上又富过二百多年，就算楚珩舟在现代是个**丝，此时也能被熏陶的气场两米八。
更何况他还不是**丝，早上起来他就观察过，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自填bug，这昏君居然和他长得有八分相似。
当然，作为男人中的男人，他还是更帅一点。
更帅一点的楚珩舟和昏君的身份二合一，就造就了此时银英目瞪口呆的场景。
他愣住几秒又警惕回神：“你是谁？”
楚珩舟心道我是一个美好又善良的大学生，也曾是你们主子的头号fans。
但此时他还要装逼操起昏君目中无人的人设，于是他没有言语，信步走过廊檐，站在了后殿门口。
“谢江离可是在里面？”他道。
近距离被这张脸冲击，饶是习惯了好长相的银英也不由得屏气凝神：“你、你找我们公子？”
楚珩舟嗯了一声，又倨傲抬了抬下巴：“给朕开门。”
哦，朕……等等，朕？？？
银英骤然大惊失色，背地里蛐蛐皇帝，和皇帝就站在眼前是两码事，皇帝在这里，就说明整座集义殿的外围都是白羽卫，银英冷汗从脖颈流下，有种在阎王殿外走了一圈的感觉。
听说皇帝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稍不顺他意就要发脾气，银英朝楚珩舟跪下行礼，又长眼色的帮他推开殿门。
皇权之下皆是蝼蚁，就连自家公子面对眼前人都要小心为上，银英冷汗涔涔，只祈祷这皇帝不要因为他的失礼而迁怒自家主人。
楚珩舟辅一走进后殿，一股寒气就往骨头里钻，饶是他怀揣着两个炉子，也架不住大冬天不开暖气的魔法攻击。
这环境，这不是存心让他做噩梦吗？
“杀人如麻”的楚珩舟眉头微皱，脚下挪动，来到了一个山水屏风之外。
银英忙跟进来：“陛下恕罪，公子昨夜高烧不退，又得了急症，今日白天就睡得多了一点。”
楚珩舟：“还没醒？”
男主这么虚弱可怎么好！范菖蒲干什么吃的？楚珩舟还指望着谢江离支棱起来打崔吉分田地呢！
天子似是不耐，银英垂首低头：“陛下恕罪，草民这就去叫醒公子。”
真是折煞他了，楚珩舟暗地里也擦了一把冷汗，正要阻拦银英让谢江离继续休息，山水屏风上搭着的衣物就被一只大手扯了下去。
不出片刻，一人长发半揽，衣衫整洁的走了出来——正是谢江离。
楚珩舟心神一震，亲眼目睹曾热血追更的纸片人突破了一次元。
被送进宫的过程颇为急促潦草，谢江离来不及带什么，此时此刻也只有一身暗红的官服。
他刚考上状元，在内阁领了一个修撰大靖史的富贵闲职。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从这个闲职做起，然后一步一步官至三公，最终扭转整个大靖的气数，当季青石的超级继承人才对。
只可惜这只年轻的鹰还未起飞，就被人毒哑了嗓子折断了傲骨，送进了满是豺狼虎豹的笼子，最终头破血流，才搏得了一丝生机逆袭。
楚珩舟缓缓坐在冰凉的高塌上，心内百感交集，又一百零一次萌生了退位种地的想法。
太祖惜才，曾说过如有才子高中状元，可三年内见天子不跪的话。
此时此刻，这句话正好解了楚珩舟的燃眉之急。
他可不敢让哑巴男主给他跪着。
谢江离拱手行礼，身形如松似月，他没有抬眸，只看得见一截青金的华袍与白色貂毛的大裘镶边。
这是这么多年，谢江离离皇帝最近的时刻。
近到，那股子龙涎香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扑来。
皇帝年轻，好色滥情，曾有人说比起美人，皇帝更好男风，谢江离不但有才更是有貌，他放下手臂，后退一步，一道靡贵声线自上方道：“谢卿病中更甚从前了。”
银英皱眉，却眼尖的看见窗外溜过去一道低矮影子。
有人偷听。
楚珩舟正对窗户看的一清二楚，心底暗骂崔吉的狗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面不改色的拍了拍身旁，然后支起额头，直男微怂道：“过来，坐朕身边，朕仔细瞧瞧钦点的状元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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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直男微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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