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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第三章

科兹像是得了热病一般反复念叨那个单词,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科拉克斯。

科拉克斯也看他,科兹眨眨眼,忽然放声大笑,他语速极快、颠三倒四,他叫科拉克斯的名字,说死、我的、你、绝不、我的,放开,绝不——

癫狂笑声猛地戛然而止,科兹忽然不笑了,所有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他回复到科拉克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神态——凶戾冰冷而不祥。

科拉克斯的直觉告诉他,有那么一个瞬间,科兹是认真的想要杀掉他——而且,杀得掉。

不能动,不能移开视线,科拉克斯告诉自己。

科兹慢慢松手,他俯下身,贴得极近的看科拉克斯,呼出来的气息拂过他的唇。

科兹眯起眼睛,然后出乎意料的,他被抱住了——科拉克斯的吻和抚摸落在了他身上。

科拉克斯吻他的眼睛、鼻梁、嘴唇。

“我是你的。”他的伴侣抱着他,纤长苍白的手捧着他的脸,“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科拉克斯的吻落在他的颈子上,咬上他微微颤动的喉结。

科拉克斯说,“我的伴侣。”

科拉克斯很早就知道,他与普通人不一样。生长速度、智力、力量,还有他的特殊能力——这个星球上,只有科兹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同类,只有科兹。

在看到科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只有科兹。

在终于听清那个单词的瞬间,科拉克斯了悟,他爱科兹,他的伴侣只有也只能是科兹。

科兹眼睛眨动,他在听到科拉克斯吐出那个单词的瞬间,整个人定住,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着浑身血迹斑斑的科拉克斯,抖着声道:“……小鸟?”

听到这个科兹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才会叫的昵称,科拉克斯知道,科兹又一次被他拉回来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凑过去,像只跟主人撒娇的小鸟,科兹迟疑着,和他碰了碰鼻子,科拉克斯呼出一口气,再度吻了上去。

科兹的衣服落下来。

这件科拉克斯亲手做给他的衣服,被科拉克斯亲手脱下了。

然后科拉克斯被拉下,黑夜重新覆上了渡鸦苍白的身体。

这一夜他们耳鬓厮磨,最后,勉强把科兹洗干净,刚要把自己和他一起丢到床上的时候,科拉克斯突兀的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他被关在吕凯厄斯废弃矿洞的最深处,一个精金铸造、具备遮蔽力场的狭窄囚笼中,手脚眼睛都被精密的拘束器束缚。

这个囚笼显然针对他筹谋已久,每一处细节都以克制他为主,就算是科拉克斯,也足足花了三天时间,付出折断自己一截手骨、几根肋骨和一只脚的代价才逃出去。

——他知道这个囚笼是谁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么了解他,也只有一个人被允许如此了解他。

当科拉克斯千辛万苦拖着脚爬上地面的时候,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本能,猛的抬头望向星空——

他什么都看不到。严重污染的铅黑色天空遮蔽了一切星光,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毫无理由但清楚的知道了一件事:科兹不在了。

他的伴侣不在了,不在此处、不在吕凯厄斯——他不在了。

“……”他沉默着,叼住衣袖,固定住被折断的手臂,猛的向岩壁砸去,一阵让人牙酸的断骨摩擦声中,他骨折的手被他强行接好,他随后对断脚如法炮制,便静静坐在吕凯厄斯脏污的夜空之下。

这点轻伤几分钟以后就会好,科拉克斯凝望着什么都看不到的星空片刻,静静地垂下眼。

他知道,他被丢弃了。他被科兹丢弃了。没有任何解释,他被他的伴侣抛弃了。

他深深的,略带颤抖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望向四周,再茫然看向天空,他想,科兹不在了。他不在这里了。

然后他忽然又毫无关联的想,折断自己的手脚其实并不太疼。

科兹确实从吕凯厄斯消失了。一起不见的,还有一架小型太空穿梭船。

科拉克斯没有阻止人们搜寻科兹,他只是让人把他和科兹的卧室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打扫得没有一丝生活过的痕迹。

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新政权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荏弱婴儿,那些投诚的旧贵族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失去奴役别人的权柄,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躲在暗处咬牙切齿准备反扑——而他并不是一个那么具备政治天赋的人,他无比恶心政治这个泥塘,但他强迫自己跳下去,在恶臭的粪水中跋涉。

他要做和要学的事太多太多了,而这是他的责任。

科兹消失两年后,一支太空舰队突然出现在吕凯厄斯上空,一群包裹在钴蓝色动力盔甲中的战士全副武装降临在他的星球。

他们自称为人类帝国第八军团,名为午夜领主,声称吕凯厄斯乃是他们基因父亲的母星,要求吕凯厄斯服从帝国,缴纳税负和交出男童来补充军团兵源,并以此为荣。

啥?基因父亲?要征兵要收税?他们辛辛苦苦起义推翻暴政搞建设,然后这帮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这时候跳出来捡现成的?

科拉克斯被气笑了,他要求和对方的最高负责人直接交涉,然后两边都在这次见面上惊着了。

成千上万跟科兹一个生理特征,黑发白肤双眼畏光的战士给了科拉克斯一点蝙蝠震撼——这他妈什么情况?

失踪两年就搞出五船私生子吗科兹?真有你的啊蝙蝠,里头还他妈有岁数有你两个大的老头?认真的吗?——表面八风不动,实际上是震惊到面瘫的科拉克斯。

午夜领主那边的慌张则是另外一个方向。

当跟科兹一样黑发雪肤身高三米开外,怎么看都是一窝生的吕凯厄斯救世主出现在会场的一瞬间,之前还在不满聒噪要给这帮不识相的乡下佬一点颜色瞧瞧的午夜领主们瞬间安静如鸡。

哎哟卧槽,这是新爹吗?——蝙蝠崽子们的内心OS。

在面面相觑的短暂懵逼之后,“快、快通知泰拉!一级警报!吕凯厄斯还有个原体!”、“跟父亲的通话呢?阿巴阿巴没说有俩爹啊!”、“帝皇陛下到底有几个好大儿啊……不对!必须报告帝皇!”的混乱涟漪在午夜领主之间扩散开来。

谈肯定是没法谈了,这事儿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权限,蝙蝠崽子只能手忙脚乱的把勉强收拢心神,正在跟他们说严厉声明“我们绝不允许你们在吕凯厄斯征兵、也不会允许你们未经许可就踏上我们的星球”的科拉克斯礼送出门。

然后五艘战船就这么规规矩矩的悬在吕凯厄斯天空,什么都没干,主打一个乖巧听话。

几个月后,一位与科拉克斯和科兹同样高大,银发紫眼的美人匆匆赶到吕凯厄斯。

——福格瑞姆,人类帝国第三军团之长莅临。

见到他的一瞬间,某种基于血脉的感应冲击着科拉克斯的心脏,不需任何告知,他就知道福格瑞姆是他的兄弟,血肉相连的天生的爱从灵魂中迸发。

但是还是不一样的。他想。他天性里对福格瑞姆的爱是对“兄弟”的爱,但科兹从一开始,他甚至不知道那股依恋为何的时候,他对科兹就是“伴侣”的爱。

在他看到科兹的一瞬间,他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的时候,他还对一切懵懂无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科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福格瑞姆怜惜拥抱自己的幼弟,抚摸他漆黑长发,柔声告知他想知道的一切。

于是科拉克斯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也知道了他和科兹真正的关系——科兹与福格瑞姆一样,都是他的兄长,他们同为人类帝国最高统治者帝皇的21位子嗣之一,被称为原体,因为某些缘故,被迫散落于银河之中,帝皇竭尽全力才慢慢将他们寻回。

他是帝皇的幼子,兄弟中位在十九,是第十六个被寻回的原体,在他之前被寻回的是科兹,两年前作为帝皇的第八子被迎回泰拉,成为第八军团之主,正在最前线率领军团为帝国而战,“从母星征兵是原体们的传统。”福格瑞姆为他解释为何第八军团会来到拯救星,他满怀骄傲地挺起胸膛,“能为帝皇而战是最大的荣耀。”

科拉克斯感觉到些微的荒谬。

基于对兄长的爱和礼貌,他忍下了那句堵在喉咙里的诘问:请问现在要在拯救星征兵、收取税赋的帝皇,当初拯救星人民被奴役被压迫被屠杀的时候,您在哪里?

他略微后退,不着痕迹的从福格瑞姆怀抱中挣脱,向他的兄长颔首的同时彬彬有礼的表示,即便他确实是帝皇的子嗣,他也不允许外人在这里征兵收税,如果福格瑞姆坚持这么做,那他也做好了刀兵相见的准备。

说到这里,后来被帝国上下尊称为暗鸦之王的男人平静的用他那双纯黑、没有一丝白色巩膜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他的兄长。

“如果想把我的人民送上前线、从他们饥饿的嘴边夺走面包,那就让帝皇亲自来告诉我。”

福格瑞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漂亮的紫色眼睛,科拉克斯再度向他行礼,把未出口的话苦涩咽下。

他想说:让科兹来见我。告诉我,他抛弃了吕凯厄斯——

……和我。

科拉克斯闭了一下眼,快速无声地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靠着门颓然坐在地上。

他再一次痛苦的承认,他被科兹丢弃了。他是真的被抛弃了。

又过了五年,他的父亲来了。

刚刚经历了永夜之战的帝皇幻梦号尚有硝烟斑驳,如同狩猎归来的猛兽之王,安静遮蔽了吕凯厄斯的天空。

科拉克斯被带上帝国旗舰,见到了他的子嗣们——帝皇使用原体们的基因改造出的战士们,从血缘上来讲是原体们不折不扣的子嗣,也多少会继承基因父亲的一些外貌特征和能力。

他的第十九军团作为这次远征冉丹帝国的十一支军团之一,他们中的代表被允许登船来见他们的基因父亲。

怎么说呢,在见到子嗣之前,科拉克斯觉得有之前五船科兹崽子打底,冲击力也就这样,结果当他亲眼看到那些高矮不一、肤色参差、每一个看上去都比他年长的子嗣们,某种极其剧烈的情感翻涌而上——他们确实都与他血脉相连,他们的血管里淌着来自他的血。

他们宛如一个巨大的鸦群,科拉克斯是比他们所有人都幼小,却是一切的开端、最强大的那只漆黑渡鸦。

他有责任保护他们,他的军团,他的战士。

被称为苍白牧者的第十九军团在最开始见到原体一瞬间的骚乱很快平息,鸦雀无声,然后科拉克斯听到了动力甲摩擦的声音,浓黑甲胄的战士们整齐划一地取下形似仪仗剑的战斗刀,单膝跪地,单在胸前举剑,然后收剑入鞘,双手平托在身前,垂头,将头盔的前额抵在剑鞘之上——没有呐喊欢呼与眼泪,沉默的漆黑渡鸦们以来自他们故乡的古老最敬礼向他们的原体奉上忠诚。

对战士而言,武器即生命,堪堪可为贡品,全部奉纳吾主。

“……”某种比解放母星时还要巨大的冲击感从贯穿了科拉克斯的脊椎,这一瞬间,他血管里似乎淌着火,细弱电流冲刷他的内脏。

科拉克斯紧紧抿着嘴,他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躬身,华贵的古泰拉正式礼服刺满银绣的漆黑下摆在他身后铺陈,宛若渡鸦的羽。

他向子嗣低头,也对他们献上自己的忠诚。

这之后是第十九军团的欢迎宴会,科拉克斯与他的战士们挨个碰杯,把他们在军册中的名字与面孔一一对应,观察他们的言行,思考军团的整改。

就目前的资料看,他的军团在他回归之前一直受帝皇首归之子荷鲁斯节制,受荷鲁斯的军团影响不小,有一种隐隐的大阿斯塔特倾向。

观察的结果是还好,比他想象中要好,虽然欢迎宴会奢华得让他不适。

冗长的晚宴中,他跟几乎所有人聊天——这是他千辛万苦学来的政客伎俩;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绝对上位者亲切地叫出他的名字比今天晚上吃饱饭更能收获感激。

他的军团常被荷鲁斯指派去正面攻坚,战功彪炳但损伤巨大,目前人数只有五六万人,规模在星际战士里算是最少的那一档。

哦,科拉克斯在心里冷笑。政客的漂亮手腕之一,让自己的嫡系部队去做外科手术式的攻击,让兄弟的军团去做炮灰。

他的军团作风极其残暴,亟需矫正,但这急不来,他必须先观察,再从制度入手,最终改变他们,让他们成为一支为人民和解放而战的军队。

第十九军团自诩高贵为原体子嗣,将普通人组成的辅助军当成消耗品使用,如果是五年前的他,一定会把他们所谓的高贵撕碎,但是组建和运营过一个政府之后,他圆滑太多。

自诩的高贵没必要粉碎,因为它可以利用。

从宴会上出来已经是晚上,科拉克斯谢绝护送,脑子里转着数不清的计划,独自一人往自己房间走去。

原体们的居所在帝皇王座的下一层,奢华无比,寂静无人。

他的房间在甬道尽头附近,然后,他看到了科兹。

第八军团之主、帝国的夜之王、帝皇的第八子、他的伴侣、他的兄长:康拉德·科兹。

科兹孤身一人站在他房间门口,他比离开吕凯厄斯的时候看起来更瘦更苍白,他脸上有伤痕,手上也有,他似乎在等他,又似乎不是。

科拉克斯不着痕迹地顿了一顿,他快步走到科兹身前,垂下眼,按照福格瑞姆的教导,行了一个教科书般完美的古泰拉礼,对他的伴侣屈膝低头致敬,完美错开科兹向他伸出的手:“请容许我向您致以问候,望您万安,我尊贵的兄长,康拉德·科兹大人。”

这是还年少的渡鸦幼稚的报复,科兹呼吸稍稍一窒,随即悄然无声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对科拉克斯笑了一下,以一种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流畅优雅向他躬身回礼,“一切如你所祝,我亲爱的弟弟。”

然后科兹以一种异常的礼貌态度代他那些闯入吕凯厄斯试图征兵的子嗣们道歉,他表示自己极其尊重兄弟们对母星的统治,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征兵星球,吕凯厄斯和基亚瓦尔都是科拉克斯的——只是他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科拉克斯以为自己会暴怒到一拳锤在科兹脸上,但他没有,他甚至都有点儿惊奇于此刻自己的反应,他只觉得冷,从内脏泛起的冷,这股冷意几乎冻结了他的神智,他的记忆只到自己相当流畅礼貌的与科兹客套一番,恭敬送走他,后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印象。

他甚至记不得自己这晚到底睡没睡觉。

渡鸦之主并不知道,在这一夜,整个午夜领主军团,甚至于远在银河边缘星系巡逻的子团都被巨大的、来自基因父亲的痛苦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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