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开出愚园路的车绕过两个转角,直至彻底看不见周家的房子。
车里气氛凝滞,吴可影开车时尽力压制呼吸声,不敢去触威尔斯的霉头。
在他记忆里从来没吃过瘪,任何场合都无往而不利的洋鬼子居然在周家的客厅里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他一方面觉得出了口气,一方面又害怕被迁怒。
在威尔斯提出购买**后,周梧毫不留情拒绝,并且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的妻子在一边只在开始时说了几句话,对后面的争执置若惘闻。
但威尔斯铁青着脸走出周家,黄素仪在陪同送客时又表现的滴水不露,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今日所见所闻都给吴可影一种感觉,周家很怪异。
吴可影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小心打量后座的威尔斯,看着他脸黑如墨,似乎察觉到被观察,威尔斯抬眼看过来,吴可影忙收起视线专心开车。
没等来预料中的咒骂,吴可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座突然响起声音。
“不识好歹的东西,”威尔斯语气怨毒:“不过就是做人偶的,被人奉承几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着威尔斯的话,吴可影没吭声,心里反驳:那你还不是眼巴巴去奉承,臭脸都要走出周家才敢摆。
关于周梧这个人,吴可影多少听说过,最近几年关系铺得大,各种门路都有,虽然只是个普通商人,但各路人马都顾忌他借人偶打开的人脉网。
两人各怀心思,车又到一个转角,吴可影速度开得快,这年头人命不值钱,撞到了后座那位撒点水就能压过去,他早已习惯将人命分成三六九等,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等发现转角后同样驶来一辆快速行驶的车时,刹车踩的已经来不及。
巨大的车辆相撞声在街道上响起,两边商铺员工,路上行人纷纷凑近,探头看向车内何许人也。
*
威尔斯离开后所发生之事周家一概不知,亮堂的西式洋楼客厅内,桌上多余的杯子已经被撤下,壶里的茶重新换过,只配着两套精美的雕花茶具。
客厅内没有佣人,只有周梧和黄素仪。
周梧拿起茶杯看着杯中青绿色的茶汤,感受升腾起带着茶香的气雾,低头鼻子凑近,轻嗅后抿了一口,普洱茶独特的花蜜香在味蕾上起舞,咽下后泛起苦涩,苦涩转瞬即逝化作回甘。
这来自遥远滇南的茶叶,是个南洋人送来的,那可是位贵客。
放下杯子,周梧看向他的妻子,穿着旗袍的美人与他对视后微微一笑,戴着玉镯的手搅动着茶匙。
妻子比他小五岁,嫁给他时才十七岁,那时她最爱穿时兴的洋装,结婚后因为周梧的习惯改穿了旗袍,周梧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在妻子的身上流转,不愧是商会会长的千金,真配得上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闻着茶香,看着近年来愈加温婉的妻子,周梧想起结婚时对老丈人许下的誓言。
我一定会对素仪好,让她一辈子不受一丝苦,不粘一滴泪,不挨一分痛,竭尽所能让她幸福,即使身逢乱世也会辟出天地护她周全。
婚后七年,周梧一直以此为例作为行事准则,甚至丈人催促他都不舍得让妻子受生子之痛,古往今来因生育丧命的女子比比皆是,妻子的母亲就是如此,他不想为了自己的**去赌妻子的命。
看着妻子不染皱纹光嫩白皙的脸,周梧祈求时间停滞在此刻,与爱人永恒,哪怕让他在菩萨面前发誓,他都敢赌咒会永生爱她,不掺一丝妄念。
黄素仪放下茶匙,起身来到唱片机前,换上一张最新的唱片。
等待音乐响起时,她背对着周梧轻轻皱眉。
只作为丈夫的身份,周梧无可挑剔,但他最近有些不对劲,最近两个月,他拒绝了所有的订单,无论对方是谁,无论通过何种途径,他一律拒绝,不谈半点情分。
当初听从父亲安排嫁给周梧时,她还有些不愿,见过海外的世界,不想那么早陷入婚姻的牢笼,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确实是精挑细选才选中周梧她没理由拒绝。
为此她故意在婚后跟随商船出海,并非想借此劝退周梧,只是为了让周梧知道自己有强大的可以支撑她的娘家,未曾想周梧对此没有任何怨言,还托商船上的熟人照顾她。
海上漂泊两年后,黄素仪觉得见过的风景也足够了,期间周梧的包容和关心也打开了她的心扉,对于这桩婚姻她终于坦然接受。
这些年周梧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比在家中当女儿时还骄纵她,不过她的心性也随着时间逐渐成长。
丈夫在制作人偶一事上极其认真,甚至有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也就当起了贤内助,对外承接丈夫忙碌时的订单预购及顾客协调,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快三年。
但今年来丈夫就有些奇怪,起初只是减少了订单量,两月前做完最后一个订单后就拒绝了所有上门求购的人。
虽说只几个月的订单不足以对周家造成什么威胁,但这期间造成的口碑流失确实有所影响,黄素仪思索一会儿,决定回趟父亲那儿。
转过身,黄素仪走到桌边,见丈夫的茶杯空了,抬手拿起小巧精致的茶壶,缓慢倒出茶汤,手腕向下时,镯子也随之垂下,水雾与阳光下,衬得极为好看。
周梧的视线在镯子上停留一瞬,又漫不经心移开。
“我明日打算回去看看父亲,你若是有空,同我一起回去,”黄素仪坐下后倾向周梧,眉眼带笑。
周梧没立即回答是否可以,他这段时间被一事困扰,但此事不可以让妻子得知,他也猜到了妻子要他回老丈人家所为何事,不过就是最近拒绝的单子有些多了,与往常有些反常。
在那件事彻底解决之前,还是暂时不要和老丈人见面为好,幸好之前已经和老丈人通过气,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还有些事情,明天你代我向父亲问好,”周梧将手放在妻子搭在沙发扶手的手背上,安抚的摩挲两下。
回家这件事就这样简单的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黄素仪早早醒来,丈夫已经先她醒来,正在背对她换衣服,看衣服应该是要外出,结婚七年,彼此之间的信任让她没有想到要问丈夫去哪里。
听到被子掀动的声音,周梧转过身,见妻子醒来,放下扣扣子的手,来到床边,在妻子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目光里在其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么早就醒了,不再多睡会儿。”
“昨天都和父亲通过电话了,说一早就回去,”黄素仪就着周梧的手坐起身来,“恐怕父亲都已经在炖鸡汤了。”
夫妻两人在餐厅简单用过早餐,黄素仪在周梧的注视下坐上了回娘家的车。
说是娘家,其实黄素仪从来没见过母亲,母亲在生产时遭难,生下她后不久就撒手人寰,那时她大概才满月,母亲的葬礼忙碌完后,悲痛难忍的父亲才意识到女儿的满月礼已过。
父母亲虽是联姻,但婚后伉俪情深,自己作为第一个孩子,也是在众人期待下来到的,可是新生命的到来伴随着另一条生命的逝去,这份喜悦就不足为提。
此后十数年,父亲没有再娶,直到黄素仪出嫁后,也仍有人向父亲介绍新人,这两年,传到黄素仪耳朵里的人,年纪甚至有比自己小的。
但父亲统统拒绝了,黄素仪并不反对父亲再娶,母亲去世时,父亲尚还年轻,到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
现在还是商会会长,即使年纪足以当爹,也有人将女儿介绍给他,黄素仪也曾偶然间听过,“黄成寿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还嫁给了周家那一个独苗,几年了也不见肚子有动静,这时候嫁进去,说不定比他女儿生孩子还早,不管怎样,都能好好捞一笔。”
黄成寿就是黄素仪的父亲,这种言论其实也不算奇怪,从小到大虽说有父亲的保护,也有不少传到她耳朵里,早已习以为常,起初黄素仪还有些生气,随着年纪大了,也理解了父亲的不易,但这始终是父亲的事,为人子女不好对父亲的婚姻多言。
周家和黄家离的不算远,两刻钟的时间,也就到了。
黄家就是纯正的中式住宅了,司机把车停在门口,先下车去扣门,等到里面的人开了门,黄素仪才下车。
带回来的礼品由佣人接手,“小姐,黄先生在书房,说您回来直接去书房就好。”
“嗯,”黄素仪点点头,“里面有野山参,记得炖给我父亲。”
嘱咐完,黄素仪顺着假山后的小路向书房走去,黄宅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过什么大的变化,有的花死了,父亲还要找一株一样的种回去,说是因为不想母亲回家时做不到路。
幼时记忆里唯一一次被父亲责骂,就是因为不懂事用开水浇死了一株野杜鹃,父亲说那是母亲亲手种下的。
走过最后一段鹅卵石小径,水池边树荫下显露出窗户,隔得远远的,黄素仪就知道,那是父亲。
黄素仪身体本能的想挥手呼喊,却又触电般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孩童,一连串的想法后,黄素仪发现自己方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没有任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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