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戮虽失左臂,身形却依旧敏捷,眨眼已至陆铃儿身后,毫不在意侧方赶来的暗卫。
他身上护甲乃是特制,暗卫的刀剑伤不了他,趁着陆铃儿遭受重创、心脉受损之际,他欲飞身再补一刀,势必要亲眼见她断气,方才解他心头之恨。
只是他万没到,陆铃儿伤成这样还能硬撑,虚晃着转身将手一扬,一团如水一般的东西便朝他迎面泼洒过来。
此时他距陆铃儿不足三尺,躲避已是不及,就这样被当头浇了一脸,水渍一路从外衫穿透护甲,浸至皮肤之上。
时值初冬,猛然被泼了一身水,邢戮第一个感觉是冷,比他印象中的水更冷、更黏腻,气味似花非花,不知具体为何。
他打了个寒战,目光愈发阴狠:
陆铃儿今日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耍花样!
他顾不上抹去水渍,甩出长链正欲挡开暗卫将陆铃儿一招毙命,却猝然脸色大变,身子猛地抽搐起来,手中长链一滑,重重砸在了地上。
痛!怎会这样疼痛!
前一瞬还觉寒凉的水渍,倾刻间变成了附着在身上的烈焰,全身好似滔天大火在熊熊燃烧,又似千虫万蚁在狠狠啃噬。
他耳边听到了滋滋灼烧的炙烤之声,鼻端传来的却不是烟火之气,而是腐骨蚀心的酸臭之味。
尤其是面部,此刻就像有人拿着尖刀将他的脸不断划烂、搅拌,痛得他倒吸凉气连忙伸手去捂。
只是他手一触到脸上皮肤,所碰之处便顺着手掉落下来,血肉红乎乎的一块,令人见之作呕。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瞪向手心,却骇然发现手上的皮肤同样也在迅速溃烂着,大片大片地脱落下来。
剧烈的灼痛伴随着深切恐惧,令邢戮一下慌了神,连被暗卫一脚踹翻在地也无暇顾及,只痛苦地捂住身体,一声声叫得凄厉无比。
暗卫们此时已收拾完杀手聚拢过来,邢戮的骤变令他们惊骇不已,但相较之下,他们更忧心陆铃儿的伤势。
有人欲上前搀扶,陆铃儿却是摇头,颤手擦去唇边的血渍,低头看向地上哀号不止、不停打滚之人。
短短几息之间,邢戮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他全身已没一处好皮,溃烂正往血肉深处发展,细细听去,还能听到骨肉被强力腐蚀、滋滋冒泡的声音。
他双目外翻,痛与恨从中奔涌而出,察觉到陆铃儿的目光,他伸起已可见骨的手想要起身,却又无助地重重砸下。
陆铃儿强忍着剧痛与恶心,最终只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她方才泼向邢戮的,是经她改良加强之后的花汁制剂,其腐蚀性比徐王府中制成的那版强了数倍,可瞬间熔金化铁,不需再慢慢等待。
它将会从与之接触的那一处起,一点一点腐蚀完他的全身,包括他身上的护甲,也包括他的血肉脏腑。
这实在是太过残忍,今日若非错拿,她绝不会将其用在人的身上。
陆铃儿脸上一阵卡白,她已不想、也没有力气再看下去了。
此刻邢戮身子已被腐蚀大半,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求一线生机,却只看到陆铃儿转身离开的背影。
见身上的白骨越现越多,他蓦然想起了那日被行军蚁吃掉的杀手,他现在,与他们那时并无不同,都是在剧痛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无情吞噬。
他好痛,但他更恨,明明胜券在握,到头来却功亏一篑,他终究还是小看了陆铃儿,恨,他恨哪……
身后的哀号声越来越弱,陆铃儿也越来越支撑不住,还未走得几步,便觉喉头一阵腥甜,猛地呕出一口血来,然后身子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倒地的瞬间,她顿觉眼皮好沉,只来得及看清暗卫飞奔而来的身影,四周便黑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铃儿感到耳边开始嘈杂起来,她听到好多人的声音,却始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想开口让他们别再吵了,却发现完全动不了一点,四周一片黑暗,身上好像有针在刺,也不知道是谁,还将那苦苦的药汁往她口里送。
她的心口还是很痛,好在这痛感在逐渐减轻,她对于周遭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直到有一天,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冷梅香。
那香味的主人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扣置于他的面颊,轻声唤她:
“陆铃,我回来了,陆铃……”
陆铃儿想要应声,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更没有办法动弹,只能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轻唤,感受着他的脸庞,以及手背之上的点点湿意。
她的阿砚,正在为她伤心。
她好想抱住他,告诉他别难过,她能听见他说话,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仍像是被封印一般动弹不得。
自那以后,容砚每天都会来陪她,不论他当天有多忙,都会在她床前守上许久,甚至夜里也一直候着,生怕她醒来会见不到他。
初时,他并不多话,只每日喂她吃饭喝药,轻轻唤她早日醒来。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提醒了他什么,他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陆铃,你可知邢戮那一击打偏了些许,加上黑金妖蟒护甲为你抵去了几分外力,虽是遭受重创,却未伤及根本,否则,神仙难救。”
容砚说“神仙难救”几字之时,语气沉到可怕,停顿片刻,复又说道:
“师父已及时施针护住了你的心脉,只是体内淤血难清,你何时能醒,权看这淤血何时能清。”
陆铃儿听着容砚的讲述,心里闪过一丝恍悟。
原来是阿砚的师父,圣手仙人栖云子救了她。
想来邢戮偷袭她时,她虽避让不及,身子终究侧开了些许,这一掌重击便偏了那么几分,没有端端对准心脉,正因如此,邢戮才会再次上前补刀。
且那黑金妖蟒鳞甲,不止能防利器,还能抵御外力,此次能保得一命,也有它的一份功劳。
“邢戮如此伤你,死得也太过轻松,未能将其挫骨扬灰,还真是便宜了他。”
陆铃儿心中暗自失笑,邢戮怕是连遗骨都被腐蚀殆尽了,这还叫死得轻松?阿砚这是气自己没能亲手替她报仇吧?
没关系的,邢戮伤她之仇,她已经讨回来了,况且,栖云子妙手回春,她现在也没那么痛了。
“此次暗卫失职,我已经重罚了他们,只要你一日不醒,他们的惩罚就一日不会结束,你若是不想见他们因惩戒而死,就早些醒来罢。”
陆铃儿暗暗叹气,这次的意外,只怪那邢戮太过阴险狡诈,不但伪装身份,武器还快到惊人,她一惯身手敏捷也同样避之不过,阿砚也别太责怪暗卫了。
她不是不想早些醒来,可惜无论如何就是动不了,也不知体内的淤血,何时才能完全清除。
“陆铃,你总说自己机灵,偏偏一说这话就会出事,以后,不许你再说了。”
陆铃儿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出事怎还怪到她说的话上,要细算起来,还多亏了她机灵,及时发现佟老爹是邢戮假扮的,否则她的脑袋早被那“佟三”的飞轮给旋下来了。
“我怎不知你机灵,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了事,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陆铃,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陆铃儿感到手被容砚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随后手背便感到温润一触:
“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的,绝对不要离开我。”
她只觉心又痛了起来,不是受的那一击重创之痛,而是一股研磨般的钝痛,一点一点,磨成了她心底疼惜与爱怜。
在思锦轩中她已明白,她是阿砚此生的执念,因为在乎,所以不愿看到她受到一点伤害,更无法接受她彻底的离开。
她不敢想象,每次当她遭逢变故之时,阿砚的心会有多痛。
无论是十年前的陆家惨案,还是如今的重伤不醒,对他来说,都不亚于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她多想牵紧他的手,告诉他自己没事,不会离开的,怎奈她拼尽全力,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她除了静静感受他的情深与神伤,什么也做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容砚还是每日守着陆铃儿,将他的见闻、他的感受,事无巨细,全都说与她听。
“陆铃,你可知此去靖州,你送的平安扣起了大作用,钻山蚤有效制住闹事之徒,让州府以为神佑于我,再也不敢阳奉阴违地敷衍于我。”
那当然,“钻山蚤”可是她的独门秘宝,也不知阿砚是怎么设的局,竟惹得人以为是神迹现世,他还真是会玩。
“近日我又与容玮对上了,没护好你是我之过,但绝不该他来质问,他该问的,应是邢戮背后的单主,闵宏达。”
所以,阿砚便把容玮引向了罪魁祸首闵宏达,是吗?
“听闻闵家后来闹出的动静不小,精彩得很,可惜,还远远不够,闵宏达欠你的,我要他一样一样加倍奉还。”
闵宏达老奸巨猾,停职在家都不忘指使邢戮来击杀她,此时分化他与容玮,的确是个好时机。
自陆铃儿上次从徐王府离开,便再没与容玮有过交集,她一直提防于他,没想到,他还会如此在意她的安危。
她心里刚刚生出一丝感慨,便听容砚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陆铃,这些事你无需劳神,也不用去想其他任何人,一切有我,你只需早点醒来就好。”
谁说她在想其他人了?她才没想呢。
她其实也在头疼,到底要怎么样,她才能真正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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