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居内,陆铃儿看着眼前衣衫破旧、项戴围巾的中年汉子,圆圆的杏眸闪过几分同情。
这汉子名叫佟三,家住长宁城郊,一家人本是老实本份的农户,怎奈家逢不测,两位兄长先后故去,妻子也因病去世了,只剩下他与残疾的老父亲相依为命。
他这老父亲平生没啥爱好,就爱看个彩戏,多年前曾有幸得见幻人张表演“神仙索”飞天摘桃,此后一直念念不忘,唯愿再次一睹风采,可惜京中再未有彩戏师能施展这项绝活了。
眼下佟老爹年岁已大,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以为将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没想到,幻人张竟还有徒弟青出于蓝,在圣前用“神仙索”演了一出麻姑献寿,技惊四座。
佟三打听到这位会使“神仙索”的彩戏师自出解忧阁,便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专程前来委托,以满足老父亲仅有的一点心愿。
这样的委托,对陆铃儿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贫苦一生的佟老爹来说,却是少有的欢乐与祈愿,陆铃儿又怎会不接。
她面向佟三,展颜点头道:
“为佟老爹表演彩戏并非难事,我这就随你去吧。”
难得佟三一片孝心,今日她定会圆了佟老爹的心愿,甚至他们的委托费,她也会找个时机悄悄归还,就当是她的一点心意吧。
就这样,陆铃儿跟着佟三,一路往长宁城郊走去。
眼前的景色从熙熙攘攘的街道,慢慢变为大片大片的农田。
陆铃儿看着收割之后的稻桩,想起了寿宴上的“五谷丰登”,她弯了弯眉眼,朝身侧的佟三问了句:
“今年的收成可还好?”
佟三显然没料到陆铃儿会问他收成,眼神有一刹那的迷离,愣了一瞬才又憨憨地讪笑道:
“还好。”
这本是无心一问,却让陆铃儿眉心微不可察地一颦,佟三身为农户,对于收成为何会迟疑?
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眸,悄然放缓了脚步。
不出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佟三家门口。
清贫的农家小院,院门都已显得有些残旧,佟三吱呀一声推开院门:
“陆姑娘,请。”
陆铃儿透过开启的院门望进去,只见破旧的小院里,一位老人背对着屋舍,正靠坐在一把竹椅上阖目而憩。
老人的服饰与佟三极为相似,也是补丁衣服配围巾,左臂却是空空如也,看来正是佟三的残疾老父亲。
陆铃儿点点头,轻道一声“请”,与佟三一道踏进了屋院。
她的步伐很慢,行走间逐渐落后于佟三,而那位靠坐于院前的佟老爹,也在此时慢慢睁开了眼。
见有客到来,佟老爹仅有的右手摸向椅边竹杖,杵着它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躬着身子问道:
“姑娘便是……会‘神仙索’的彩戏师?”
陆铃儿朝他礼貌一笑,开口回复道:
“佟老爹好,我是彩戏师陆铃儿,今日前来正是为您再演一次‘神仙索’。”
佟老爹闻言,皱纹纵横的脸上挂起欣喜:
“好,好……想不到,我还有再见这绝技的一天,咳咳咳……”
佟老爹多说几句便显得有些身力不支,刚停下话语,见陆铃儿在佟三身后停下了脚步,复又开口道:
“孩子,咳咳……来,走近来说话。”
此时陆铃儿已行至小院当中,佟老爹热情相邀,她只眼眸微微一眨,轻声道了句“好”,暗自与身边的佟三拉开距离,徐徐朝前走去。
今日这个委托不太对劲,从先前佟三对收成的迟疑开始,她心里就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眼下佟老爹让她近身,她心怀谨慎,缓步上前,手里却已然翻出两只“钻山蚤”,若真是情况有变,她也能及时控制住佟家父子二人。
她就这样向前走着,只是每走一步,心里的不安就加重一分。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佟老爹,明明是第一见他,却莫名地感到熟悉,尤其那双耷拉在眼皮底下的眸子,就像是早已相识似的。
不对,今日这小院实在是有些诡异,她越朝着佟老爹靠拢,四周的空气就变得越肃杀,那感觉就像是……一场对她的围猎!
她脸色一变,骤然在距离佟老爹九尺开外处顿住脚步。
她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了!
她早该在见到佟老爹的左臂时便想到他的,只是那人惯是阴鸷狠厉,今日伪装成良善老者,她一时失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赏金客邢戮!
陆铃儿立即撤身后退,同时将手中的“钻山蚤”朝院中两人扔去。
佟老爹,或者可以称他邢戮,在陆铃儿猝然驻足之时便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索性不再伪装,眼底陡然暴起凶光,直腰将手中竹杖狠狠一挥,一条非金非石的长链从中弹出,在陆铃儿扔出“钻山蚤”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陆铃儿。
变故发生得太快,陆铃儿刚刚扔出“钻山蚤”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那飞向她的长链前端便生出一个五爪钩,钩爪倏地一抓,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臂。
这五爪钩甚是强劲,刚一被其扣住,陆铃儿便觉一股强力压了下来,后退的速度瞬间拉下数成。
与此同时,身侧距她不及六尺的“佟三”也扔出一把飞轮,那飞轮四周长满利刃,在五爪钩扣下来的瞬间,也朝着她的颈项飞转而来。
他们一人用五爪钩偷袭定住陆铃儿,一人用飞轮利刃直取陆铃儿首级,速度快到惊人,根本不容陆铃儿翻出道具,那飞轮已转到了身前。
幸而邢戮误判了陆铃儿的重量,在他看来,那五爪钩之力死死定住像陆铃儿这样身形的女子完全不在话下,殊不知陆铃儿身上道具的重量,甚至比她自身的体重还要沉上许多。
此时扣在她肩上五爪钩,虽是拖慢了她后撤的速度,却未能止住她的身形,当飞轮转到眼前之时,已与她的脖颈偏离了几分。
她速速仰首退身避让,那飞转而来的利刃飞轮,就这样堪堪擦着她的下颌,从她面上旋身而过。
陆铃儿这才心头猛跳,暗道一声好险,方才若不是她身上的重量远在邢戮意料之外,饶是她再怎么避让,也难以躲开那利刃飞轮的致命一击。
今日她实在是失策,邢戮与那“佟三”明显是有备而来,想来他们早已穿好了护甲,“钻山蚤”对他们毫无用处,反倒白白浪费了一次出手的机会。
陆铃儿猜得没错,邢戮今日既是有意设下陷阱,怎会不防备陆铃儿最为顺手的“钻山蚤”,方才她放出的那两只,便是被他们长及脖颈的护甲所挡,而他们颈上的围巾,则是遮掩护甲之物。
邢戮行事惯以快准狠著称,今日的计划亦是如此,只是他万没想到,陆铃儿会这般机警,还未近身便已撤身后退,那五爪钩居然未能将她定住,生生让她避开了飞轮的攻击。
可恶,就只差那么一点!
邢戮眸中的恨意从眼眶中涌出,极不匹配的老脸显得扭曲至极。
上次在幻林中遭遇行军蚁,他不仅没能完成刺杀任务,还失去了一条手臂,想他邢戮此生,还从未有过此等奇耻大辱,这笔帐,叫他怎能不找韩恪以及他身边的陆铃儿清算!
回京之后,他过了一段落魄的日子,期间他一直盘算着想要复仇,尤其当他得知韩恪便是靖王容砚,他渴求复仇的心更是达到了顶点。
容砚与陆铃儿一个武艺高一个道具多,一起行动他难以对付,只能各个击破,先杀陆铃儿,再以此诛心,击杀容砚。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原来的单主又找上了他,告诉他容砚即将去往靖州的消息,还指点他定下了这个假借委托任务暗中偷袭的绝妙计划。
可惜十拿九稳的计划出了岔子,陆铃儿竟躲开了致命一击!
此时距陆铃儿避开飞轮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邢戮暗中生恨以及“佟三”错愕不已之际,方才那飞轮过处,已有数枚飞镖落下。
陆铃儿趁机转动身形,施展一招解绳脱困之法,一个晃身甩掉了肩上的五爪钩。
紧接着几名暗卫跃入院墙,将陆铃儿紧紧护在中间,刹那之间,局势扭转。
这些暗卫是容砚派来保护陆铃儿的,他们一路跟着陆铃儿来到此处,候在附近的大树上暗中护卫。
然而邢戮与“佟三”出手实在太快,他们便是放出最快的飞镖,也来不及挡开那朝陆铃儿颈项而去的飞轮。
幸好陆铃儿没事,不然,他们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邢戮视线瞟过暗卫,眼中狠厉再起,一把撕开覆于脸上的伪装,亮出真实的面貌:
“有救兵?很好,那就一起上吧!”
他的话音刚落,农家屋舍之中霍地冲出数十名黑衣人,人数是暗卫的数倍,皆手执刀剑皆对准了陆铃儿。
原来他早已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一击不成,还有后招,他们与“佟三”一样,都是他手下的杀手。
邢戮面上浮起阴鸷的笑容,陆铃儿今日,非死不可!
“杀!”
只听邢戮一声令下,杀手蜂拥而至,双方打到了一处。
陆铃儿也翻出精钢铁伞,一边以伞面抵挡住杀手的刀剑,一边以伞柄机关转出伞沿上的利刃,以此为武器主动出击。
上次成州之行让她意识到,精钢铁伞光有抵御的功能还是不够,于是她再次改良,又为其增加了攻击技能。
她挥舞着铁伞,加之又有暗卫保护,对面的杀手根本无法近身。
邢戮暗使几个眼色,他身边的杀手便几人成组,分头缠上了暗卫,他却单手使着五爪钩链,再次朝陆铃儿袭来。
陆铃儿挥伞挡开钩爪,厉声问道:
“真正的佟三和佟老爹在哪儿?”
解忧阁从不接身份不明之人委托,佟家父子俩一定真有其人。
邢戮闻言又笑了,手上长链不停,头却朝屋舍内一点:
“他们?一直在这里,断气好一阵了。”
他只需要这家残疾老人父子的身份,至于人,杀了便是。
“畜|生!”
陆铃儿忍不住骂出声来,邢戮为了偷袭她,居然滥杀无辜,简直畜|生不如。
可怜这佟家父子,本就过得不易,还平白丢了性命。
“等你到了地下,再去同情他们吧!”
邢戮使着长链再度攻上,却被赶来的暗卫一剑挑开,两人飞身跃起,陆铃儿身前空出了一块,刚好见到那假“佟三”正在眼前。
此时他已撕下面上伪装,使着飞轮迎战暗卫,陆铃儿一想到他们将真正的佟三父子无辜杀害,心中悲愤难平,与暗卫一起合力攻了上去。
那“佟三”对阵暗卫本就有些吃力,陆铃儿的加入令他很快败下阵来,只见暗卫长剑猛地一刺,“佟三”终是顿住身子,倒地而亡。
邢戮带来的杀手数量虽多,身手却不及暗卫,不多时,杀手已死伤数人。
只是这些杀手仍紧紧缠住暗卫,甚至有意引他们离陆铃儿越来越远。
就在陆铃儿以精钢铁伞奋力向前御敌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的声音。
不好,有人偷袭!
陆铃儿立即将手中铁伞移至身后,同时侧身避让,无奈身后声音速度太快,快到连伞都来不及挪下,快到连身子都来不及避开,就已经重重撞上了她的背心。
那是邢戮手中的五爪钩链,此物是他专门为对付陆铃儿而制,不仅力大无比,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尤其在人不备之时,一经弹出,不及眨眼便至身前,根本无法避开。
方才他借与暗卫打斗的机会,暗自脱离了陆铃儿的视线,又让其他杀手拖住暗卫,自己则悄悄绕至陆铃儿身后,再次给予她致命一击。
这次的偷袭,在速度上与先前一样,也是快到陆铃儿无法避开、暗卫也来不及出手,但在力度上,却又是大不相同。
先前邢戮只想将陆铃儿定住,而且还低估了她的重量,力道便显得并不算大,可是这一次,邢戮却是下了死手,全力弹出钩爪,力道之大,比之前直接强了数倍。
那前端的五爪呈掌状展开,直直砸在陆铃儿后背上,陆铃儿只觉由背至胸一阵巨痛,向前跌跌撞撞好几步,接着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
邢戮终于满意地眯起眼眸,陆铃儿这个狡猾的丫头,今日终于栽在他手上了!
他从成州那次便知,陆铃儿这伙人身上的护甲极为坚硬,寻常利刃难以伤其分毫,既然利器难伤,那便用钝器来伤。
他这五爪勾链,收则为锐利的爪尖,放则为坚实的大掌,这饱含他全力的大掌照着后心窝重重拍下,那便是一招碎心掌,陆铃儿遭此一击,心脉必损。
他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飞身继续向陆铃儿逼近。
院中的暗卫皆是心神一凛,方才那武器快得惊人,根本没给他们任何救援的机会,令他们全都失了职。
他们立即砍倒对阵的杀手,朝着陆铃儿迅速聚拢,她看起来十分不妙,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目光也开始有了涣散之势。
此刻她心头痛得厉害,甚至已有些直不起腰来,明明已经好了的晕血之症又再度复发,那奔涌不绝的鲜血,让她头晕目眩到几欲倒地。
她踉跄几步,强忍着巨痛,看向手中翻出的一个小瓷罐。
这小瓷罐是被错拿出来的,方才她本欲翻出道具予以抵御,却在重击之下,手心不稳拿错了道具。
瓷罐里的东西,此前她从未想过用在人的身上,但眼下她已经来不及再换其他道具了,邢戮所做所为残暴不仁,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拔开盖子,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朝飞奔而来的邢戮奋力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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