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一闹,东都人皆知他沈昭与崔府亲事作废,从此再无关系。”
阿幼不自觉地看向堂上坐着的沈昭,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此刻,他神色坚毅,阿幼全然想象不到,那场风雨里,他是怎样度过的。
她喃喃地问道:“所以,皇上是因为这事儿才贬他官的?”
李宴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吧。”他打趣道:“本王原本还想不明白,这崔小姐如此美貌,那沈昭怎地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原来心早就被你勾跑了,陈姑娘当真手段了得……”
阿幼瞪了他一眼,“王爷再胡言乱语,陈姑娘便让您也尝尝她的手段。”
李宴摇着扇子,幽幽地说:“大可不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崔喜容的证人与被告慕容珉双双到场。
除了那慕容珉,同来的竟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慕容云霆。
沈昭看了眼立在堂下的慕容云霆,便知其来者不善,他冷冷道:“慕容云霆,本官并未传唤于你,你且退下。”
谁知那慕容云霆一点面子都不给沈昭,仍旧立在堂上,他说:“父债子偿,如今我父受了官司,哪有儿子不在场的道理,若我父当真犯错,县令大人要定罪,尽可定于我身上,我为我父抵罪偿债。”
原本这慕容珉只是慕容琰与慕容珂的堂亲,惩治他牵扯不到那两兄弟身上,可如今慕容云霆这一闹,分明是要将事情闹到慕容府,这无异于与那两兄弟直接撕破脸皮。
那慕容珉仗着有慕容云霆撑腰,狐假虎威,见了沈昭既不跪拜,也不行礼。
未等沈昭开了口,崔喜容当先辩驳道:“好一个父债子偿,小女子敢问慕容公子,我朝法令,可有一条写明,父罪子受?”
崔喜容到此时日不短,对这县中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知晓慕容家的权势,也听明白了这慕容云霆所言,名为孝父,实则是为了逼沈昭就范。
如今证据确凿,沈昭若徇私情,则对不住一县百姓;沈昭若严刑惩处,一但伤了慕容云霆,又势必会与慕容氏撕破脸。
他想逼县令进退两难,崔喜容偏不遂他意。
原本,慕容云霆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是那公堂之上的沈昭,并未将堂下的女子放在眼里,但听此一问,他不由得看向崔喜容。
眼前,分明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与自己当堂对峙。
他看着崔喜容,眼神中露出狠厉,冷笑说:“此事无关法度,只遵孝道,为父尽孝,乃是人之常情。”
崔喜容并没有立即辩驳,而是转身对沈昭行了一礼,说:“还请大人唤人将慕容公子请下堂去。”
言罢,她直起身,不卑不亢地说:“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此乃公堂,非慕容公子的府邸,此处只**度,不讲人情,若要尽孝,还请慕容公子回家中尽孝,实不该在此惊扰堂审。”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不知姑娘姓名?家住何处?高堂几许?”
崔喜容听出了他言下的威胁之意,她毫无惧色,转头看向他,“小女子姓崔,名唤喜容,家住东都,我父乃是当朝三品户部尚书,今日乃是为我外祖家讨这份公道,不知慕容公子又是何方神圣?”
“你……”慕容云霆哑口无言,以为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却不想这一脚竟踢在了石头上。
沈昭拍了惊堂木,道:“慕容云霆,你且退下,若有需要问询之处,本官自会传你上堂。”
他眼神一扫,见到沈昭身边的那个名唤安澜的侍卫,手已握住了横刀刀柄,自己若是不退下,他怕是要动手了。
此番,是来逼沈昭在百姓面前屈服于慕容氏,好叫他失去一县百姓的信任,若是真动起手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倒也无妨,他早就做好其他准备。慕容云霆依言退至堂外等候。
慕容珉见他离开,自觉心虚,没有了方才那副得意的神态。
沈昭看着堂下站着的证人与慕容珉,发问道:“慕容珉,崔家女状告你侵占良田,此事,你可有何要辩解之处?”
慕容珉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早就准备好的辩解之词,回道:“回大人,草民不曾侵占良田,既然是崔小姐状告草民,那便请崔小姐拿出证据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草民便无话可说。”
沈昭见他这般语气,便是笃定了眼下的证据并不能将他怎样。
接着,他看向那几个证人,道:“尔等可是要指认这慕容珉侵占田亩?”
堂下众人面露畏惧之色,无人敢答话。
崔喜容安慰道:“各位伯伯婶婶们,莫要害怕,只需实话实说即可,大人在此自会为咱们主持公道。”
“回大人的话,民妇作证,慕容珉并未侵占田亩。”
此言一出,其余证人也纷纷如此回话,崔喜容惊骇地睁大了眼,她分明已经与他们说好了,怎地事到临头,却又反了口。
慕容珉当即道:“大人,您也听到了,草民属实是被冤枉的呀!”
崔喜容上前一步,辩解道:“大人,他们定然是受到胁迫,这才不敢说出实情,还请大人明鉴。”
沈昭面色微沉,并未理他们二人,而是看向那些证人,“本官再问一遍,慕容珉是否侵占田亩?”
未等他们回答,沈昭接着说:“依照我朝律法,凡做伪证干扰审案者,笞刑①十,尔等可要想好了再答。”
“草民们所言,句句属实……”
门侧,李宴不解道:“他们不是这崔小姐找来的证人么?怎地帮着慕容氏说话?”
阿幼神色凛冽,低声说:“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威逼之,利诱之,他们早就被慕容氏收买了。”
慕容珉得意地说:“大人,人证可是崔小姐找来的,如今他们都这般说,难道还不足以证实草民是被冤枉的吗?”
惊堂木一响,沈昭沉声道:“是否有冤屈,不由你说了算。来人,先将他们都关入牢中,着人去丈量田亩”
“大人,您不能如此,尚未定罪,怎可关押?”慕容珉按耐不住,竟当场高声质问沈昭,当下便要闹起来。
“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安澜箭步上前,将其绑了押入狱中。
赵成保看着这一幕,在沈昭耳边担忧地说:“大人这般,怕是要将这慕容氏给得罪了。”
沈昭并未看他,忽而笑着道:“他为民,我为官,难不成本官还要去讨好他慕容氏?”
赵成保一愣,僵硬地转身看向沈昭,自沈昭初到婺水县,他从未表现出任何要与慕容氏作对的意思,原是他伪装的太好,竟迷惑了众人。
“大人您这是……”
沈昭打断他的话,“丈田一事便由你亲自办,你且仔细些,错了一寸,本官唯你是问。”
赵成保本来还有所顾忌,一时犹豫没有应下,但见沈昭眼神一凛,立马应是。
……
牢狱里,崔喜容与来作证的百姓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
“崔小姐,不是我们不帮,实在是有苦衷。”
崔喜容原本便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做事也全凭一个理字,而非逼迫,他们若是不愿,早说便是,实不该在这儿当口改了口,去帮那慕容氏的人。
崔喜容静静坐在草垛上,闭着眼,一言不发,当下她也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怨怪他们?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可若说自己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堂上的县令是沈昭,他定不会徇私枉法。方才若是他们能如愿一致指认慕容珉,此刻,慕容珉早已受罚,归还了田亩。
想到这里,忽而门声响动,一个差役开了牢房门,唤道:“崔小姐,县令夫人找你。”
不知为何,说到县令夫人,崔喜容下意识便想到了陈阿幼。
她起身随着差役出了牢房。
“崔小姐,许久不见,可还安顺?”
“还真是你。”
崔喜容走上前去,被阿幼拉着坐下,她说:“阿幼,东都一别,至今已一月有余,你都去了哪里?又怎会在此?”
阿幼抿了口茶,说道:“说来话长,还是先说说这案子吧。”
崔喜容点头,继而说:“现下正是隆冬,还不到播种之时,田亩里只有杂草,各家虽都有标识,可若真丈量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说的婉转,阿幼却也听明白了,“你是担心,会有人在丈田之时做手脚?”
崔喜容说,“是有这个担忧,如今认证已算不得证,物证若是再出了差错,不仅没告倒慕容氏,我反成了诬告……”
阿幼安慰道:“你放心,丈田之时,我亲自去盯着,他们想把手脚做的干净,没那么容易,只是苦了你,还要在牢中多待些时辰。”
“这倒无妨。”崔喜容看着阿幼,忍不住问:“你与沈县令,如今……”
阿幼有些无措,她紧紧攥着杯,说:“我们只是假扮夫妻,你莫多想。”
崔喜容笑了笑,“你才是多想。”她自阿幼手中将杯子取出,放于桌上,又说:“早在离开东都之前,我们的婚约便解除了,亲事也做不得数,他未婚,你未嫁,你们若是两心相许,便该在一起。”
回想起东都之时,沈昭曾与她说过要解除婚约这事儿,对于她的逃婚,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他们是商量好了的。
崔喜容说:“沈大人是君子,当时解除婚约,他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尽管当初逃婚的是我,我爹和武阳侯府并没有对我有过多责怪。”
“那你怎会来这里?”
……
①——用小荆条或小竹板抽打臀部、腿或背部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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