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喜容说:“我与沈大人自是行的正、坐的端,可堵不住旁人的嘴,我虽不在意,但流言蜚语难免会影响我爹,他在朝中不易,因此事受人排挤,无可奈何,我便离开了东都,到外祖这里避一避风头。”
说话间,袭香敲门。
“夫人,县衙外有个名唤纹莲的女子来寻崔小姐,大人叫奴婢来与您说。”
崔喜容听了,便知纹莲是想来照顾自己,她今日来县衙申冤前,特意将纹莲支开,就是不想牵扯到她。
崔喜容对阿幼道:“还是将她打发回去吧,我离开东都,便不再是官家小姐,今日申冤,为的是贫苦百姓,若是丫鬟随侍,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旁人便更不会信我,已经离开牢房许久,现下也该回去了,丈量田亩一事还得劳烦你看顾些?”
……
丈量田亩这个差事交到赵成保手里,他是不打算接下的,毕竟这事儿弄不好,两边都要得罪了。
若是丈出田亩数,比那崔家女地契上的数少,那不就坐实了慕容珉侵占民田,且不说慕容琰、慕容珺,光是慕容云霆那儿他都没法儿交代。
可当着县令的面,他怎好拒绝,现下府衙差役,心思各异,只有不到半数的肯为他做事,这样一来,就不好拿捏县令了,若是把沈昭惹恼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赵成保一琢磨,现在虽然接下这个差事,但比起沈昭,他更畏惧慕容家,干脆敷衍了事,应付应付得了。
他早早就到了田里,过了午时竟还不见他行动,沈昭派人催了几回,他总有借口,要么说是没有丈量田地的亩仪①,要么说人手不够,一时半会儿的量不完,又或说自己不通算学,不会测算。
沈昭听了差役的回话,不禁笑了,约莫是被气笑了,一个小小差役敢这般阳奉阴违,敷衍上官,着实叫人开了眼。
东都之时,下官不敢忤逆上官,更不必说一个小小差役。
便是那一心为程良仁的唐司直,沈昭交代下来的事,他也不敢不去做。
沈昭收敛笑意,说:“告诉他,没有亩仪便用步测②,人手不够,县衙里的差役任他调遣,不通算学,无需他来算,只需把方位长度报上来即可,倘若还有借口推脱……”
他默了片刻,忽然看向安澜,说道:“你且去看着他,他不听话,动手也无妨。”
安澜应是,随后出了门。
沈昭看向门外,说:“听够了?还不进来?”
阿幼自门侧转出,轻巧地跨过门槛,她方才在门外听了许久。
沈昭做什么事都不会瞒她,因此她刚刚就算直接走进堂内也无妨。
阿幼躲在门外不进门,只是觉得别扭,听了永王的话,又听了崔喜容的话,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沈昭。
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知晓她见了崔喜容,沈昭便问:“可是那崔小姐为难你?”
阿幼连忙摇头,向来只有她为难别人,谁敢为难她呢?她笑着说,“你可别冤枉人家,人家还夸你来着。”
阿幼在他身边坐下,沈昭视线跟随,却没开口再说什么。
“对了,方才听说那赵公差只顾着偷懒,压根没想干活呀!”她语气轻松,与他开着玩笑,试图缓解自己面对他时的尴尬。
沈昭神色一亮,说道:“是呀,他这是两边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他不明白丈田这种谁做都可以的事,为什么偏偏要他去做,这事的确谁都能做,但这事谁办都不妥,偏得他来办才有效。”
他能不能测得出田亩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叫慕容家的人知道。
先前的离间计迟迟没有推进,对方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差了根柴,恰巧今日,崔喜容便把这根柴送了过来,计策是否奏效,就看这火烧的够不够旺了。
阿幼拍了下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今日怕是不会这么平稳地度过,安澜一个人我不放心,我也去盯着,不能真叫他死了。”
见她起身要走,沈昭急忙拉住她手腕,“再派些人手给你。”
虽说府衙里的差役没几个靠得住,但有总比没有好,今日赵成保身边必会十分凶险。
阿幼挣脱,说道:“这府衙里又能好多少?你得守着崔小姐,和那一牢的证人。”
“他们未必敢打进府衙来。”
他自己都说未必,那便还是有可能的,穷凶极恶之徒什么做不出来。
阿幼叹着气劝他:“我武艺高强,实在不行也能自己跑了,顶多死一个赵公差,可不能再叫无辜百姓枉死了,大人可命常顺将信得过的差役都唤来,就守在牢房门口,等我们回来。”
“阿幼,你……”他心中突然觉得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一县县令,是百姓的依仗,不能优柔寡断,不顾大局,他拼命地说服自己,才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大人,那些百姓便都交给您了。”
阿幼行至门前,猛然被他唤住,“我等着……你不准食言。”
……
安澜到田地里,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土埂上的赵成保。
“赵公差,大人吩咐你办差,你这般偷懒,就不怕大人责罚?”
赵成保瞥了他一眼,却不答话,他看着天边,乌云升腾,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他心中嘀咕着:“来时还是晴空万里,怎地此刻便要乌云密布了?”
“赵公差,大人有令,你若再偷懒耍滑,我尽可以动手!”
赵成保眨着眼看他,这是县令身边的护卫,只听县令的话,他说要动手,便是真的要动手。
“还不起来?”
赵成保立马服了软,“起来,这就起来。”有安澜盯着,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去丈田。
“七十四、七十五、七十九……”
安澜打断他,“七十六,我看赵公差是想挨拳头吗?怎地连数数都不会了?”
他想做些手脚,可安澜全程盯着他,数错了数都不行。
现下正值冬季,田里没什么人,他们经过一个老伯时,那老伯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取出水袋倒了碗水,捧着递过来。
“几位差爷辛苦了,喝碗水润润嗓子。”
赵成保抬手去接,安澜握着刀鞘,用刀柄拍开了赵成保的手,说:“大人吩咐了,百姓务农不易,当差者不准拿民脂民膏。”
赵成保口干舌燥,连口水都不叫他喝,他想反抗,可衡量后,觉得自己不是安澜的对手,于是忍了下来。
那老伯劝说道:“差爷,只是一碗水,不碍事的。”
安澜摇头,冷声说:“不必了。”随即又催促赵成保道:“天快黑了,快些将这一侧数完了,好早些回去。”
赵成保不再看那碗水,加快了动作,能早些回去也是好的。
老伯拿着汗巾,行至赵成保身边,“差爷,您流了这么多汗,容易着凉,草民给您擦擦汗吧。”
饶是迟钝如赵成保,也察觉出这老伯不大寻常。
他一手拿着汗巾,一手背在身后,离赵成保只有几步之远时,却蓦然出手,他那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把匕首。
安澜拔刀拦他,拦住了这只手,却没想到那汗巾下又显现出一把短刀来,直直朝着赵成保的脖颈砍去。
好在赵成保有所防备,他矮身躲开,一时没站稳,摔坐在地。
骤然间,四下埋伏的杀手瞬间涌现,朝着他们包围而来。
原本那装作老伯模样的杀手,若能得手,他们不必现身,可眼下这情形,但靠那一人显然是杀不死赵成保了。
安澜一脚踹开面前的杀手,捞起赵成保后退。
而赵成保则被这场面吓的瑟瑟发抖,十多个杀手自四面八方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吓的身子都僵了。
“他,他们……是来杀我的?”
安澜一只手紧紧抓着赵成保的衣领,另一只手提刀挡在身前,但对方人太多,他一遍要护着赵成保,一边又要抵挡,实在放不开手脚,被他们逼的连连后退。
一声清亮的口哨传来,马蹄声起,远处一匹红鬃烈马奔驰而来。
阿幼一跃而起,踏着马背飞身至杀手身后。
那匹红鬃马是沈昭的坐骑,名唤烈风,东都之时便跟着沈昭,又一路来了这里,先前一直被养在县衙里的马棚中,今日总算放了出来。
它撒着欢地跑。一声长啸后,直接朝着那群杀手冲去,烈风冲的太猛,杀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匹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拦,与此同时,包围也被冲出了一个豁口。
他们见到阿幼,抬刀便砍,阿幼将手中弯刀掷出,刀刃擦着他们的小臂,再次回转落入阿幼手中,血珠滴落在泥土中,最前面的两人猛觉刺痛,再拿不稳刀柄。
阿幼两步上前,一个横扫,稳稳接住掉落的横刀,同时,对手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后方人再度涌上,她转着刀柄,反手握刀,抵在杀手颈侧,下一瞬,鲜血四溅,沾湿了她的脸颊。
阿幼抬袖,干脆利落的擦掉脸上的血迹,目光中尽是凶狠。对方索命而来,出手刀刀致命,她若心慈手软,有所顾忌,死的便是自己了。
……
①——一种具有一定精度的测量工具,其原理是利用角度和长度来计算土地面积。
②——1步被规定为5尺。丈量土地时,古人以步为单位,一步步地测量土地的面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