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沈渔灯惊出了一身冷汗。
春苍积雪终年不化，她的揽云宫，每次一出门便能看到早霞布散朝晖，白雪作伴，金灿灿的一片盈满眼眶，绚丽美好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偏巧那天旭日未出。
偏巧那天是她生辰。
从揽云宫到山脚下的小溪，距离不远，她走了半个时辰。
听山中时常下山垂钓的老仙说，西南山麓的河段，鱼质最肥美，也最容易捉到鱼。
沈渔灯穿过一片竹林，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老仙说的那一处。
她脱下鞋，赤脚踩过圆滚滚的石摊。触碰到河水的那刻，刺骨的寒冷差点让沈渔灯一屁股摔进河里。
就这样撸起袖子捞了半天，除了河底的淤泥和水藻，一无所获。
她突然有些怀疑老仙是不是在诓她。
刚一起身，狂风大作。
衣袂猎猎。
天际间绽出五彩霞光，自南向北，似银线般飞舞。
“娲皇娘娘...”
沈渔灯顿时冷汗直出，根本顾不得手脚上的脏污。手在衣裙上一通乱抹，抬脚却走不出半步。
好似被水草禁锢住了脚踝。
可溪水这般浅，若非有人故意为之，以她的能力，又怎会走不出。
沈渔灯意识到了什么，怒道：“出来！”
“为什么不敢出来！？”
天际传来异象，她又被束着，这术法是春苍的手笔，瞧来瞧去也不愿确定心中答案。她只觉得心痛，嘴上却还骂着：“你们困住我，是准备放弃春苍八成气运了吗！？”
当年，娲皇娘娘将还在襁褓中的沈渔灯送来时，为她赐下了春苍八成的气运，让她在这里当了一千多年的吉祥物。
只是如今这个神赐之福也只能被她用来当作激将法了。
很快，沈渔灯脚腕处的禁制便消失了。
禁制剥离的刹那，沈渔灯突然体力不支地跪倒在了溪中。
她艰难地爬到岸边，感知到小腿处传来一阵麻痒，回头才发现刚才受下的禁制竟然是可以洞穿仙人灵识屏障的毒刺。
“你们竟然用无命对付我？”
沈渔灯实在想不通，春苍用来囚禁凶兽的法器，有一天，竟然用在了她的身上。
无命的毒性极强，她在没有法力保护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反抗。
而麻木的感觉蔓延飞快，沈渔灯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直到耳边传来很多脚步声，她才勉强恢复了视线。
入目便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洒扫长阶的逢筠小仙、司花处的恒妙仙子、后山厨房的李伯、喜欢钓鱼的张老仙君、守桃林的心芸姑姑...
他们所有人，都是待沈渔灯极好的人。
逢筠总是下山买糖豆，再偷偷塞给她，被罚了好几次也不改。
恒妙每天都会从司花处采来最新鲜的花朵，给她念话本里的故事。
李伯做饭最是好吃，总是拿着他的新菜品，一个劲追着沈渔灯给他品鉴一番。
张老仙君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玩心特别重，沈渔灯小的时候总喜欢揪他的长胡子，可他从来都不生气。
还有心芸姑姑，是沈渔灯在春苍一千多年的时光中，陪伴她最久的人。在她心中，心芸姑姑身上是娘亲一样的温暖。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和沈渔灯相熟的人都来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以为是他们来救她了——只是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憎恶？
沈渔灯想不明白。
直到悬着的那只手，被利剑刺穿，扎在地上。
鲜血霎时间涌出，浸染了一旁的石子与泥土，沈渔灯愣愣地看着插进地下半截的仙剑。
......
噩梦之后，沈渔灯缓缓睁眼。
一行泪直接滑到了耳廓，跌落在枕边。
沈渔灯侧过身，将自己整个人缩起来，反复确认这里是明池，而不是春苍。
白昼感知到她的情绪，有些担心，“没事了。”
“......”
“你若想复仇，本座可以帮你。”
“不用。”
沈渔灯擦掉眼角的泪，闭上眼，像是接受了这种宿命的安排，“我知道他们恨我的原因。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去恨他们。”
“...所以你受到的委屈，便可以弃之不顾了吗？”
“对不起啊。”
沈渔灯半个头都埋进被子里，“都怪我，害你被困在春苍。他们知道我还没死，一定会再想办法除掉我的。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本座无碍。”
白昼靠在揽云宫的软榻上，“那群蝼蚁，奈何不了本座。”
“他们不是蝼蚁！”
“......”
翌日。
沈渔灯起床后直奔书桌。
细数了这几日的平战计划，算算日子，今日应该有大人物要来明池作客了才是。
正想着，大祭司西月例时敲门的声音传来。沈渔灯应了一声，专心瞧着明池的地形图。
直到一股如酒般醇香的气味钻进沈渔灯鼻中，她不经意抬眼，却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放下毛笔，快步走到大祭司身边。
她指着地图某处，一脸认真：“西月姑姑，本座想将这一处和月下窟打通，这样两处前后贯通，到时可以命人打造几处住宅，设置一些条件，奖励给月下窟的摊主，也可以减了鲛人族往返海陆的麻烦...”
“不行！”
正思考的入神，识海中便传来否定的声音。
沈渔灯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西月。
西月也懵了，不过她是因为第一次从尊上口中听到这种称呼，意外之下，竟觉得有些亲切。
但回过神来之后，她却大惊失色，“尊上，这个地方可是...”
“是什么？”
沈渔灯不自觉问道。
西月不敢造次，立马慌乱地跪在地上，“尊上饶命！”
“......”
一阵沉默中，沈渔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地图，话中之地并没有被标注上名称，所以刚开始时，她只以为是处无名之地。
识海中传来白昼不满的声音，“让她出去。”
沈渔灯立马乖乖照做。
西月出去的时候，还将一览阁中的所有婢女侍卫都一并带走了。
待到周围空无一人，沈渔灯才敢开口，“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白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座知道你重开月下窟的目的，但那个地方，你碰不得。”
沈渔灯能感受到他在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还好吗？”
沈渔灯战战兢兢起来，这世上人人都有逆鳞，看样子她刚才差点踩到了老虎的尾巴。
白昼还在嘴硬，“本座无碍。”
“不对！”
沈渔灯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重开月下窟的目的？”
莫不是，连她的心声，都能听到个一清二楚？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她却听不见他的？
白昼淡淡说道：“春苍的人不都是标榜自己扶危救困，普度天下的吗？”
他说的讽刺，沈渔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笑，“春苍的人确实都虚伪至极，但你有一点说错了。”
沈渔灯手指沿着杯口画圈，冷漠地望着眼前西月送来的灵酒，一字一顿道：
“我，沈渔灯，比他们所有人都更虚伪，更加睚眦必报。”
重开月下窟，不过是她于春苍有愧，于娲皇娘娘有悔。故而所行之事皆是为了补偿他们。
白昼冷哼了一下，为人背叛还能说得如此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真蠢假蠢。
“总之，那片林子，你去不得，也不要想。”
他警告她。
沈渔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没同他讲与春苍的恩怨，自然也不能去随意跨越他的红线。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停下思绪，沈渔灯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酒杯上，“这酒...大祭司每日都会送来，究竟是什么啊？”
她端起来凑近闻了闻，嗅之甘甜，入口时却一点味道都没有，简直和水一样平淡。
“本座乃是天道化魔，食癖特殊，寻常食物虽能勉强下咽，但终究算不上好东西。”
白昼语气冷冷的，又带着微微的怒意，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沈渔灯皱着眉问道：“莫不是这酒才是最好的？”
可她分明记得，魔尊焚天最喜食金银。
“嗯。”
白昼语气和缓下来，似是想要她记牢靠些，“此灵酒乃是由辋川堕魔者的恐惧酿成的。”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沈渔灯的反应。
这种东西，算是他的大补之物。
一时间，沈渔灯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处。
辋川乃是娲皇娘娘在万年前创下的人族世界。
他们生来便具有神族血脉，是娲皇娘娘专门创造出来，用以对抗重明妖都的族群。
万年时间中，一些神力大成者，部分功德圆满，得以飞升成仙。而另一部分，则是在飞升之前，道心损毁，堕落成魔。
仙山和魔域也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天道化魔，食癖也不会太过怪异。
以金银为食尚且可以接受，可如今单单只是一种情绪，竟也能为人所食。
沈渔灯想不通，但还是归咎于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说法。
可等平复完心情，她还是想问，“你不是素来都以金银入食吗？”
白昼“哼”了一声，沈渔灯更迷糊了。
“你知道何为辋川堕魔者的恐惧吗？”
白昼逃过她的疑问，非要和她讲灵酒的制造方法，似是要吓住她，“辋川子民承袭娲皇神脉，神力却在万年间逐渐消减。一些人道心被毁，走火入魔。所谓恐惧，便是他们内心的心魔。恐惧越大，心魔越重。”
唯有将他们的心魔从体内抽离出来，他们才能有重新轮回转世的机会。
这话外之音，白昼没说，但沈渔灯明白。
她佯装害怕，“天呐，原来这竟是如此恐怖的东西，你竟然还敢吃下去，真是不挑食呢魔尊大人。”
“...滚。”
白昼没唬住她，还被反讽了一番，语气中都是满满的抗拒。
沈渔灯忍俊不禁，“所以，魔尊大人为什么不吃金银？”
“......”
沈渔灯得逞地笑了，左右也撬不开他的嘴，听不到想要的回应，正好噎他一下。
担心魔尊钻过来报复她，沈渔灯连忙抬手用他的魔力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白昼原本侧躺在她的小榻上歇息，被她这么一激，正打算在她面前现身。
谁知道沈渔灯抬手一挥，他竟然感应不到了自己的本体。
威震六界的魔尊头一次吃瘪，白昼笑着摇了摇头，重新躺回她的小榻，听着窗外飘扬的风雪声，阖上了眼。
沈渔灯终于敢明目张胆地“切”了他一下，下一刻便听见大祭司敲门的声音，“尊上，重明妖都来了位贵客，人已经在大殿中候着了。”
“本座知道了。”
沈渔灯暗自窃喜，她等的人，来了。
灯：“爱吃金还是银？”
昼：“还是。”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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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灵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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