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径直向顾年走来。她看着约莫比祝酌尘个子还小，年龄却明显不算小了，至少比顾年长个十几岁的样子，脸上堆笑，一团和气。
但是此时她直直地望着顾年，两人目光对上，顾年发觉对方眼中一片空洞，看得他不太舒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然而女人只是盯着顾年，满脸的笑意配合着眼中的无神，倒是看得顾年更加毛骨悚然。
“客人自何处来？”女人轻飘飘地对着顾年问道。
顾年默了默，瞧了祝酌尘和亦铭一眼，发现两人都看着女人。他定了定神，不咸不淡地应道：“阁下此问属实唐突了些。在下自……”
“客人不是来自彼界？”女人打断了顾年的话，声音不大，却穿过三人，只逼到顾年耳边来，仍旧笑眯眯地问道。只是她眼里没有一点笑意，空的仿佛要把人吞掉一般。
顾年手中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他轻皱了皱眉，手中松了松，活动了一下手指，也逼音直至女人，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挂着刻上去一般的笑意，盯着顾年。
两人互相对望着，顾年手指张了张，终究没有唤出尘湮。他放细感知，不动声色地探查了一番女人身上的气息。
女人是阳界人。她的生灵气息非常明显，顾年在全身不适的境况下，稍加探查也能感知到她的气息。
“近日有闻些许怪谈在镇上传播……不知客人是否有所耳闻？”女人只看着顾年，眼里全无笑意，脸上却依旧一团和气。
顾年皱紧了眉头，刚要说话，便听到亦铭发话道：“柳掌柜，这是我的友人……不必如此。”
他看了亦铭一眼，后者却没有看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友人”，仿佛跟一个人说话要投入十二分的认真，旁边人的疑惑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哎呀，失礼了，是亦公子的友人啊。”女人闻言便收回了空洞一样的目光，笑眯眯地看着顾年，又逼音道，“不过彼界的客人还是少见呢，客人应当更加注意才是。”
随后向三人微微欠身，道：“在下柳瓷，是本店的掌柜。各位今天用餐感觉如何？”
真是糟透了。店里的气氛真是糟透了。顾年面无表情地想。
这个店不知是使了个什么术式，看起来是只会让黯界人感到不适。这就有点意思了，这种针对性的术式顾年见得不多，此番对这个掌柜更多了些好奇。
这是修真者的术式？还是玄卫的？
“点心一如既往的美味。”祝酌尘道，随后目光转向了顾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略微挑了挑眉。
柳瓷依旧笑眯眯的：“那就好，有什么问题，请务必亲自来找在下，在下会亲自解决。”
她后两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说的。
……要不是碍于此时他身处阳界，顾年早跟她打起来了。
柳瓷转身离开，向二楼走了去。顾年咬着龙须酥，跟咬石头一般用力。祝酌尘禁不得摇了摇顾年，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回事？你是发现什么异像了还是什么？”
顾年随口应道：“那倒没有，只是这点心吃得我升华了。我一会儿得去跟老板娘探讨一下这顿点心的用餐感受。”
亦铭被呛了一下，轻微地咳了几声。
祝酌尘挑眉，道：“怎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顾年看了她一眼。方才柳瓷皆是说话直接传他耳中的，不过看来还是被察觉到了。
祝酌尘瞧见顾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道：“别小瞧我。她跟你说什么了？”
亦铭手指敲了敲桌子，脸上浮过一层笑意，又很快收敛，插话道：“你若真是想跟她聊点什么，去便是了。”
顾年侧眼看向亦铭，只见得这位神仙脸上神色虽并不似褚延那样毫无波澜，但是却还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只得作罢，道：“我一会儿去找她说说。”
祝酌尘略微蹙了蹙眉，道：“她是知道些什么吗？”她看向了亦铭，稍作停顿之后，又道，“我记得柳掌柜是一位玄卫吧？”
闻言，顾年禁不得挑了挑眉。
他对阳界玄卫越发好奇了，感觉这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亦铭点了点头，认可了祝酌尘的话，随即他便站了起来，道：“随我先去找她吧，我正好也想看看她的想法，最近确实不太……”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提步往楼梯方向走去了。
祝酌尘和顾年也站了起来。
三人往楼上走去。
顾年不自在地捻着手指。他总感觉有些不安，此时手上没有握着他的武器，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他望着亦铭的背影，道：“亦……刻砾你认识店主？”
亦铭头也没回：“是的。”
顾年捏了捏眉心：“既然你认识，为何她……”
“只算作认识，不算熟识。”亦铭应道。他踏上楼上最后一级阶梯，脚下便顿住了，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让开了路，让两人先走。
顾年此时状态并不算佳，略微有些心神不宁，见他让路，脚下便也没停，径直上了二楼。
在他脚下踏至二楼之时，他突兀地在空气中察觉到了一抹极重的血腥气，这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二楼的景象。
只见二楼的光影略微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扭曲，有些人影在近处远处闪烁着，无法辨别准确位置。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冲击着顾年的视觉，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冲击着顾年的感知，他险些下意识地对着那些人影出手了。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极沉重的血腥气似乎是来源于一个什么术式。
祝酌尘上楼之后，很明显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她的反应比顾年直接多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抽了剑出来，已然是指向了空中的那些影子。
亦铭倒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很明显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目光从那些看不清虚实的影子身上扫过，而后看向了周遭的摆设来。
二楼很干净，可以看出来摆设还是很讲究。但是怎么摆设装点，也无法掩盖空气中的那抹血腥味。尤其是对于顾年这种在黯界混沌域处见多了血腥的人而言，甚是明显。
顾年捏了捏眉心，瞧了亦铭一眼，发觉了后者脸上神色依旧是意味不明，遂把目光转向了祝酌尘，低声道：“你以前来此地可曾遇到过这般场景？”
“自然不曾。”祝酌尘按着剑，道，“若是有，我定不会再来二次。”
顾年轻皱起了眉。他此时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很有可能是那柳瓷专门针对他而整出来的，也不知对方做的是什么打算。
周遭隐隐绰绰的人影晃动着，紧接着，柳瓷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三位倒当真来找在下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她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脚下不紧不慢，在离三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顾年略微眯了眯眼，瞧着四周那些人影。一时间，他有些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魂魄吗？但是在不使用特定的术式或是释放尘湮的情况下，顾年是看不到魂魄的。眼下这些个又是虚影，又带着那分外诡异的血腥气，顾年实在是有些拿不准。
空气中充斥着令他极度不适的气息，以及浓郁的血腥味也依旧围绕在他的周遭，这让他忍不住咧着牙捏了捏眉心。
目送着柳瓷走近后站定，祝酌尘手肘碰了碰顾年，她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这个二楼的气息有那么些熟悉？”
熟悉？顾年看了祝酌尘一眼，把感知稍微放细了些，然而除了让他更加不适，以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也感觉不出其他的了。
他摇了摇头，道：“这些隐匿在空中的影子我甚至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会熟悉？”
祝酌尘默了一默，道：“你是木头吗？按道理来说你的感知应当非常敏感才对。”
木头面无表情地捻着自己的手指，道：“周围乱七八糟的气息可太杂了，木头当然没办法辨别出来。”
祝酌尘轻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荒山上遭遇的那个‘影’的结界吗？”
无踪的“影”。
顾年挑了一下眉：“你是说这儿有相似的气息？”
祝酌尘颔首。顾年手中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如果真是那个无踪的“影”，如果在这二楼施放了结界……
那还真是不好办。
不过，想来不太可能。这里如果有相似的气息，可能是之前店主得到过类似的东西，毕竟这二楼的结界之类的东西，建立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亦铭在旁边没什么动作，目光在全身不适的顾年身上停顿了半晌后，才是看向了柳瓷，道：“柳掌柜客气了，好久不见，您这儿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年瞥了亦铭一眼，后者满脸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向他解释什么的打算，只得作罢，又绷着脸看向了柳瓷。
柳瓷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褪去：“亦公子说笑了，你我相识多年，互相还不知根知底吗？”
知根知底？顾年默不作声，看了柳瓷一眼，不知该对柳瓷说跟一位不知活了多久的神仙“互相知根知底”作何评价。
祝酌尘向前走了一步，冷眼瞧着柳瓷，对着空中便要施展剑法破阵子，凛光已然在长剑上流转，亦铭却探手做了个停止的示意。
“这里倒也不是困人的幻境结界。这只是……死过了太多人了而已。”亦铭低声对二人道。
闻言，顾年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他接触过的血腥不算少，黯界混沌域的厮杀绝对不比阳界逊色。他就算只是去巡查，也有过跟黯界生灵拼个你死我活的经历。
但是就算那样，沉淀了那么成千上万年的血腥气，就算被混沌域不稳定的空间扭曲过，就算被长久的时间冲洗过，剩余的血腥气也犹然冲天。
而这二楼浓郁的血腥气，就快赶上混沌域了。
顾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瞧了柳瓷一眼，后者依旧是笑眯眯的，便定了定神，脑子里闪过了什么，随后他又看向了亦铭，道：“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一个大型笼络血腥的术式吧？”
祝酌尘低了低头，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应当确认是一个术式，渺烟镇本来以前就是古战场，无数人鲜血淋漓的地方……我原来还挺奇怪这么重的血腥气都去哪儿了。”
古战场？
顾年隐约记得，有种结界术式能将整个片区不干净的气息全部敛到一个地方，名为“涤境”。他仔细再体察一翻，发觉果然有股战场的气息。
不得了。顾年心道。这位女掌柜作为一届阳界玄卫，属实是有些别样的本事。
“阁下不如收收神通，我等只想了解些讯息，如何？”亦铭语气波澜不惊，捎带着一抹客气的意思，倒也还是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顾年瞧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了柳瓷去。
柳瓷轻声地哼笑道：“亦公子，在下这千食斋，可不是给诸位提供消息的地方。”
顾年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在那些影子身上，他依旧感觉不出来到底都是些什么。他在放细感知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在那些看不清位置的影子之中察觉到些许敛不住的生灵气息混杂在血腥气间，倒还算清晰。这让他感到非常奇怪和违和，他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祝酌尘所说的“影”的气息。
他舒了口气，决定还是先不过问这些诡异莫测的影子，发话道：“柳掌柜，恕在下叨扰了，有关于此地的异像，阁下可曾有些了解？”
顾年一开口，柳瓷的目光便已经转向了他。她依旧是笑着，眼睛里却不带一点笑意。
这次，她朝着顾年做了个指向性的动作。
顾年顿时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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