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数十个藏匿在空中的影子便如同听到指令一般，攻向了顾年去。
顾年反应丝毫不慢，他瞬间向后撤开，长戟随即取出，即使看不清对方的确切位置，他也精确地把对方挡在了空中。
轻功瞬间发动，顾年挑戟抽身，一抹肃杀之气从他身上流露出来。戟刃所向之处，元气轻微地外释，他想要通过自己元气，更清晰地感知影子们的确切位置。
然而却并没有凑效，顾年还是只能感觉到是有一个影子模糊地靠近了过来，明显是又要攻上来了。他便是手上长戟一动，当即拦下这一击，脚下一跃而起，侧腿将另一影子踢退去。他扶着长戟，动作又快又稳，闪着凛光的戟刃在空中转过，把一旁又想攻上来的影子逼退了去。
察觉到顾年身上的元气以后，亦铭的目光转向了他，但也只是看着他。自始至终，亦铭始终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没过一会儿，那些影子停止了进攻，缓缓后退了去，很快又重新隐没在了空中。这一次，空中的影子变得更加不确切了起来，气息也收敛了不少。
顾年脚下连踏几步，落在了楼梯的扶手上，眼神不由得冷了几分。
“柳掌柜，贸然袭击可不算高明的待客之道。”顾年道，他紧按着长戟，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铺开。二人四目相对，柳瓷从顾年眼中看到血光，顾年从柳瓷眼中看到极度的恨意。
怎么回事？
顾年一直都知道阳界人仇视黯界人，此时这种感觉格外明显。
但是按理来说……对阳界做出残暴行为的，都不是黯界城里生活的人，而是混沌域的生灵才对。
亦铭只是瞧着他的举动，随后才把目光转向了柳瓷，道：“柳掌柜的敌意倒是有些明显了，倒不如给亦某一个面子，收收神通，好好谈一谈。”
听到亦铭发话，顾年便看向他，瞧见了后者脸上的神色，顾年突兀地意识到，亦铭依旧对他的身份充满的疑虑，大抵是在倚靠这柳瓷的涤境术式试探着什么。
顾年心头忍不住抽了抽，脸色已然沉下来了。他瞧着亦铭，没什么好气地传音道：“您这借刀试探的方式倒是有些别出心裁。”
亦铭眼神没有从柳瓷身上移开，不过听到顾年的话之后，还是朝他传音道：“得罪了，不过以后不会了，神吏阁下。”
顾年脸上风云涌动，不知该对这位神仙的这般说法作何反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传音道：“那我可还得谢谢您了。”
柳瓷听不到两人之间互相的传音，她只听到了亦铭对她说的话。她并没有抬起眼去看亦铭，只顾着笑眯眯地盯着顾年，道：“这就是本店的待客之道。本店不欢迎秽物，客人请回吧。”
顾年轻笑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怒意，身上的气息却瞬间凌厉了起来。他略微侧过身来，脸上犹然礼貌地挂着笑意，手里的长戟刃上却寒光凛冽。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整个人的气息略微透露出来，显得格外阴森。
感受到顾年身上扑面而来的死气，尽管已经很多次了，祝酌尘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瞥了柳瓷一眼，道：“柳掌柜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年默了半晌，轻笑了一声，手中血一般的红光掠过，长戟在他手中消失了去。他转过身去，招了招手，道：“也罢，在下走便是了。”
他一步跃起，落到一楼，气息随之完全敛去。他朝着祝酌尘笑道：“祝姑娘，亦公子，顾年某先行一步，晚些会自行回贵派的。”
说罢，他便驾了个轻功，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酌尘略微挑眉，抬脚欲追，被亦铭一把拉住了。
“大小姐，顾公子武功绝世，不会有事的，不如在此弄清楚我们想知道的事。”亦铭低声道，他只是瞧着柳瓷，祝酌尘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祝酌尘默了半晌。她不知道顾年对这类别人的评价是怎么看的，毕竟人言可畏。顾年看着毫不在乎，但是……
谁知道呢？
她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转到柳瓷身上。
柳瓷则是冷笑道：“亦公子，你的友人可真是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啊。”
亦铭略垂眸，甚至没有看柳瓷，道：“柳掌柜言重了，亦某自知该交什么朋友，阁下不知，烦请莫要妄言。”
柳瓷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周围那些影子便全然退了下去，又重新位置不明地融入了环境中。很明显，一开始他们就全是冲着顾年去的。
她转过身，背着二人，站在二楼的围栏边，道：“阁下此次前来，是有话要问？”
亦铭还没开口，祝酌尘抢先一步道：“柳掌柜，你这里的‘影’是怎么回事？”
虽然顾年感觉不出什么，但是祝酌尘确实能感受到那类似之前他们在山里遇到过的那个释放幻境结界的那东西的气息。也就是“无踪的‘影’”。
亦铭皱了皱眉头：“影？”他顿了半晌，又重复了一遍，“‘影’？”
“姑娘这是在说什么？”柳瓷甚至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道。周围的影子影影绰绰，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中藏匿着，一眼望去，甚是诡异。
祝酌尘道：“你在此施展笼络血腥的招式，同时也伴随着结界的展开。我说的没错吧？”
亦铭眉头紧皱着，没有再发话。柳瓷则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了祝酌尘一眼，却并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不带笑意的笑容。
祝酌尘不自觉地按紧了手里的长剑。
“姑娘眼色倒是好。没错，我的确是用了‘涤境’。我在此设下结界，自然也是为了挡秽物，姑娘有何意见？”柳瓷慢悠悠地道，朝着祝酌尘走了一步。
祝酌尘沉着脸，默了半晌，道：“你设下的结界是什么？”
柳瓷还没发话，亦铭便出声叫道：“大小姐。”
他眉头松开了，脸上重新换上那抹让人看不透的神色。他提步走到了祝酌尘旁边，将祝酌尘挡在身后，又道：“此事不必过多追问。我此番前来，便是想问柳掌柜对这镇子上的异像了解多少？”
祝酌尘挑着眉，眼里带着满满的疑惑看着亦铭，后者只是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便移开了目光去。
柳瓷轻声哼笑道：“你带着你家大小姐来问这个？”她走到二人近处，脸上的笑意未褪，倒是多了些不明的意味在里面了。她稍微一顿，又道，“亦兄，这些异像均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无踪无影。虽然现在还没伤人性命……不过也搞出些人受伤，让这一坊的人皆是人心惶惶……”
祝酌尘看向亦铭，不情愿的把长剑回鞘，忍不住蹙眉，道：“我走的这一个多月，可是又发生了些什么？”
柳瓷声音挑高了些，带着一抹嘲讽的味道：“这不是明知故问？黯界那些秽物无处不在，在这毫不起眼的渺烟镇搞这幺蛾子，怎么，你们还觉得他们对寻常百姓感兴趣？”
无端的，祝酌尘感觉到一股凉意涌上了自己的脊背。她递给亦铭一个惊疑不定的目光，后者略微垂了垂眸，却并没有搭话。
柳瓷在离二人不远处踱了两步，把桌上一盅茶拿到手上，扶着把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轻轻地吹了吹茶水，呡了一口，仿佛在试温度是否合适。
她瞥了二人一眼，又嘬了一口茶，便道：“方才那位我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气息的确隐藏得很妙，连我都没有半分察觉。要不是看到他浑身不自在，我约莫也看不出来。”说罢，意味不明地瞧了亦铭一眼。
亦铭这才抬起眼睛看向她，眸中却看不出任何一点思绪的苗头。他缓声道：“柳掌柜这结界倒是厉害，倒是让我确认了……”他顿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彼界来客，谁也不知道他们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柳瓷没有理会亦铭近乎自言自语的搭话，“我不允许他们在这里肆意横行。”
祝酌尘不禁沉默了半晌。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想过。
直到神吏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直到褚延和顾年二人展现出超乎她想象的能力。
黯界并不仅仅只有她所想象的荒蛮之地，也不是鸟语花香的桃花源。顾年有意识无意识的言语中透露出黯界城的富足来：丰衣足食，元气充沛；但同时也透露出了混沌域的荒芜：难生寸草，弱肉强食。
正思处，又听到亦铭道：“他们冲着竹攸派来，可否有依据？”
柳瓷放下茶碗，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话。她偏过头，倚在栏杆上，向楼下看去。
楼下的客人不多，依旧自顾自吃着各自的点心喝着茶，并没有对楼上人的冲突有什么兴趣。
这是太平盛世，是没有战事也没有种族冲突的地方，人们对这样的小插曲并不上心，各自过着他们平淡的生活。
“亦公子，方圆百里地，就贵派一个大门派。”柳瓷慢慢悠悠地道。她脸上依旧带着那抹长年累月的笑容，看着依旧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眼里却从来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笑意。
她停顿了半晌，才又道：“你不妨说说，贵派为何会选在这样一个沉淀着千古血腥气的地方开宗立派？”
“阁下话里有话，不妨直说。”未等亦铭说话，祝酌尘便道。
这掌柜满口意味不明拐弯抹角，祝酌尘没那个心思去揣测她究竟要说什么，倍觉得麻烦，便如是说道。
“小姑娘莫心急，”柳瓷转向她，笑眯眯地道，“你约莫是也想知道这镇上所谓的异像吧？”
她手扶着栏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你们又能给我提供些什么？”
祝酌尘挑了一下眉头，她此时开始不太想跟这位掌柜打交道了，不耐烦道：“那要看你要什么了，我有什么能让掌柜看上的？”
柳瓷依旧笑眯眯地打量着祝酌尘，倒也没有真的要什么，只是慢悠悠地道：“变天咯，贵派有个宝贝遭人惦记，最近总是地动，想必跟那些不速之客有关系。”
有个宝贝……遭人惦记？
祝酌尘蹙着眉想了半晌，也没有想起家里有什么东西会遭到别人的惦记。她便把目光投向亦铭。
亦铭依旧沉默着，并不去理会祝酌尘满带疑惑的目光。他向楼下看去，目光扫过楼下那些自在的客人们，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祝酌尘只得是皱着眉头兀自思索着，半晌，才是挑着眉向了柳瓷，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黯界来客皆是冲着我派来？”她思索片刻，又道，“不对，那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她带着顾年刚回来的时候。
顾年作为一届神吏，能力一等，明明是个能让黯界生灵闻之却步的人，现在却有人前来扰乱……
是顾年气息隐藏得太好？还是……
那些不速之客的实力根本就在顾年之上？
祝酌尘又想起了荒山里的遭遇，不祥的预感的涌上心头。
柳瓷轻笑了一声，她看着祝酌尘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眯了眯眼，道：“送客，我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宝贝，我不感兴趣。我道是亦兄自有分寸，那位你们的人我就不追究了。至于别的，我可就不会客气了。”
她略微顿了一顿，又道：“这里的血腥气本来够重了，再多一点……又何妨？”
柳瓷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脸上堆笑的神色，眉目间沉淀着一股阴郁，跟她从未有过笑意的眼睛相衬，竟让人无端一阵战栗。
祝酌尘还想说点什么，柳瓷脸色更垮了些，阴沉沉地重复了一遍：“送客！”
周遭影影绰绰的影子又重新从环境中脱出，向两人聚拢来。祝酌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亦铭拍了拍祝酌尘的肩膀，不咸不淡地道：“大小姐，我们走吧。”
祝酌尘又往周遭看了一眼。她的感觉一点没错，眼前确实有种那无踪的“影”的气息。
她跟着亦铭下了楼，看着楼下的客人们毫不在意地自己吃自己的，经不得又回头望向了二楼去。
柳掌柜已然不见了踪影，而空中也没有再出现那些影子，就连那古怪的气息也随之不见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结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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